魔染梦土

第九章 一线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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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泽浩请兰斯就座。兰斯却颇有兴趣的望着周围的陈设,慢悠悠的在房间里顺着墙壁度过去。

盛泽浩只好陪着兰斯一路看过去。心中却味道颇为复杂。有点懊恼,有点轻松,有点敬畏,有羼杂着一点点嫉妒。

懊恼是因为兰斯轻易的看穿并破去了自己的布置——这一点他现在才回过味来。轻松是刚才的紧张之后的放松吧。但是敬畏呢?是因为盛泽浩突然想到,兰斯不动声色的轻松掌握主动,那种履险如夷,泰然自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手法和气势,就仿佛是战场上的作战的手法布置一般。

这种作风如果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子呢?不动声色,谈笑间克敌制胜?盛泽浩无法推测,但他隐隐感觉,如果在战场上相遇,自己很可能不是兰斯的对手。这一丝敬畏是由此而来吧。

至于嫉妒,奇怪的是,盛泽浩嫉妒的不是兰斯比自己幸运,也不是兰斯的战技和谋略,却是兰斯的年轻。

“这一柄长枪。”兰斯的声音突然传来,惊醒了出神中的盛泽浩。

盛泽浩转头看去,见到兰斯手中握着一柄长枪,作出虚刺的姿势,说道:“看起来普通的很,在将军的收藏之中算的是最不起眼的一件。不知道却为什么将军对它如此青眼,放在最现眼的位置?”

盛泽浩接过长枪,抚摸良久,枪杆的木质已经发黑,看起来年月颇久,盛泽浩感慨的说道:“这长枪乃是我二十年前当兵时候的第一件武器。”

兰斯了然的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枪上一定有很多故事吧。想来这满室的精良装备,在将军的心中,却比不上这一柄长枪罢。”

盛泽浩笑笑,说道:“大人见笑了。二十年前,我作为明珠国第一届学院毕业生参军。因为出身平民,所以尽管和我同时毕业的同学都出任各级军官,我却只能当一个最低级的枪兵。当时用的就是这柄枪。那时正值第三次抗击水晶国侵略的卫国战争,我所在的部队遭遇水晶国最精锐的蓝翎骑兵,激战数日,最后整个部队损失过半,但是终于成功的将蓝翎拖住在齐州以西的丛林中,使之无法冲入大平原,错过了大决战的机会。”

“那一役中,”盛泽浩沉浸在追怀缅想之中,“我用这柄长枪先后杀死十几名蓝翎骑兵。后来枪杆折断,枪尖也挫损不堪,你看到的都是很多年后请能工巧匠修补完全后的样子。”

兰斯听着盛泽浩的叙述,感觉到的却是盛泽浩对过去的荣耀的留恋。“原来每个人心中,都存留着一生最光荣的时刻。也许仅仅是一个片断,却可以支撑人一辈子的留恋。”

盛泽浩继续道:“此次卫国战争中,我前后参与十几次大的战役,积功升为神机营的统领。成为当时最年轻的统领级将军。”

盛泽浩不无傲然之色的说道,但兰斯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盛泽浩无疑在这场战争中表现极为出色。否则不会晋升如此之快。

但是战后近二十年,却只升了半级,就是从神机营统领升级到京军副总领,如此缓慢的升级,在明珠国论资排辈,熬时间升级的官场实在是少见,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年的他太出风头,得罪了太多的人,又不够圆滑,不会应对复杂的官场,才有这二十年的不得意吧。

兰斯注目盛泽浩手上的长枪良久,说道:“国家承平二十年,虽说东西两线战事不断,但一直没有危及国内和京师,所以也一直用不到京军出战。盛将军因此闲居二十年,想必有髀肉复生的感慨吧。二十年的承平岁月,对百姓而言,是福,对将军而言,却只是消磨壮志而已。”

兰斯接过盛泽浩手中长枪,审视着枪上的纹路,说道:“倘若是国家处于危机关头的年代,以将军的兵法韬略,自是可以出人头地,从众多庸人之中脱颖而出,成一世之功业,可惜生不逢时,所以只好任由竖子欺凌,壮志难伸,实在是让人感慨不已。”

盛泽浩摇头叹气,却窝心不已,觉得兰斯实在是说道了自己心眼里去了。

兰斯又道:“人与人的本领是不同的。将军的本领在于领兵打仗,行军布阵,却不会象那些小人一般拍马逢迎,攀附构陷,所以倘若处于国家危急之时,可以成为国之栋梁,但是承平之时,遭小人白眼,不得不有英雄末路之感慨吧。”

说道这里兰斯加重语气道:“但是,象盛将军这种胸有韬略,又有气节的英雄人物,却正是惊雷平生最为佩服的。”

盛泽浩觉得兰斯仿佛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这些年的郁闷和不平,从未有人知道,此刻都有人完全了解,盛泽浩此刻觉得热血上涌,心中激动不已,呆了半晌,方说道:“叶兄弟,你知道我。”

这话颇有引为知己的味道。

倘若换一个人来说这番推崇的话,未必有这般的效果,主要是盛泽浩知道兰斯也是有名的出色将领,落霞山一战成名,是谁都不敢小觑的。何况盛泽浩内心之中对于兰斯还是有点佩服的,所以这样的一个人的推崇和理解格外能给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兰斯点点头,却把枪放回原处,转身回去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说道:“不过将军本来早有机会升任总统领,如今错失机会,实在令人惋惜。”

盛泽浩点头道:“我知道。倘若不是大王子他们从中作梗,二王子早就为我争到总领的位置了。”

兰斯摇头不语,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态,

盛泽浩奇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兰斯摇头微笑。

这一来更是让盛泽浩心痒难搔,盛泽浩急切的问道:“叶兄弟何妨直言?”

兰斯说道:“说出来,只怕将军不信,惊雷只是枉作小人而已。”

盛泽浩恳切的说道:“叶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兄弟几十岁的人了,好歹还不知道吗,叶兄弟的话,我盛泽浩决不会有丝毫怀疑。”

兰斯这才勉强道:“将军真的以为无法升任总领,主因乃是大王子的阻挠?”

盛泽浩疑惑道:“难道不是吗?二王子告诉我每次提议,都是被大王子一伙激烈反对才作罢的。难道二王子……”

兰斯微笑,说道:“盛将军,不是兄弟自大,说起朝廷的隐秘,你未必有我知道的多。”

盛泽浩点头,说道:“那是。叶兄弟是陛下前面亲信的红人,自然比兄弟强的多。”

兰斯也不否认,说道:“实情表面上的确如二王子所说,二王子每次建议任命总领,大王子一方都会激烈反对。但是根本问题不在大王子,而在陛下。”

“陛下?”盛泽浩琢磨着兰斯话中的意思。

兰斯继续道:“正是。你想,大王子再抗议,但拍板的权力还是在陛下那里。这个任命,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么?”

盛泽浩有些迷惑的问道:“那陛下那里为什么……”

兰斯摇头说道:“我听内务大臣田庐大人闲聊时提过,数年前陛下提升你为副总领的时候,就已经把你内定为总领。你可知道为什么后来变卦?”

盛泽浩摇摇头。

兰斯沉声道:“有一点你不可不知,京军总领一职,看起来只是一个中上级官职,其受人瞩目和关注程度远远不如军务大臣,财务大臣,内务大臣这些一级重臣,甚至连军机处的级别也有所不如。但是,牵连深广,其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子。如果用人不当,可能会引起无法预料的危急。”

盛泽浩点头,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京军总领,可以说是掌握着枫城的主要兵力。如果总领出现问题,必然引起叛乱,甚至导致全国的兵祸连接。

兰斯侃侃而谈,这些内容大部分是他猜想所得,但是兰斯这段时间出入于明珠国的宫禁,了解了很多内幕,相信虽不中,亦不远矣。“所以,京军总领的选择,第一要求的是什么?不是才能,不是谋略,而是忠心。”

兰斯转头望着盛泽浩:“假如我是陛下,也要对总领的人选慎之又慎。先让你升任副总领,是为了仔细观察,确定盛将军的忠心程度。我想那段时期,盛将军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夜莺的掌握之中。盛将军如果一如既往,这个位子恐怕迟早都是你的了。可惜盛将军因为仕途不顺,牢骚满腹,再加上正好二王子拉拢,保证为盛将军争取总领之职,盛将军因此倒向二王子,卷入了大王子和二王子的权力之争,也就失去了效忠于陛下的立场。所以陛下才不得以,只好改变让盛将军继任总领的打算。”

“所以,”兰斯淡淡的说道:“真正使盛将军无法升迁的并非使大王子,而是陛下。”

“这……”盛泽浩听的目瞪口呆,偏偏又觉得极为可信,合情合理。“叶兄弟,你最知道我的,你一定要帮我,我可是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兰斯不置可否,微笑道:“这个先不说,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副总领的位子也未必能做的长久?”

盛泽浩有些慌乱的说道:“叶兄弟请说。”

兰斯道:“总领一职悬而未决,实在非国家之福。陛下一直为此忧虑。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任选。再者,盛将军在京军中无论资格和威望,那是无人能出其右的。随便调集一个人来,不仅军方未必能服膺,恐怕会酿成祸乱。所以一直不敢妄动。近日陛下决定调动京军支援西线,……”

盛泽浩听到这里,诧异的问道:“要调动京军远征?”原来这属于廷议的内容,还没有作为最后决议公布下来,即便以盛泽浩都未曾听闻。

兰斯没有理他:“……这京军总领一职已经迫不容缓。因为只有正式任命的京军总领才有权力接受令符,调动京军出征。所以盛将军如果不早做打算,等到陛下主意一定,就再难挽回了。”

盛泽浩汗流浃背,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已经习惯了前呼后拥耀武扬威的生活,如果现在把他革职或者调任闲职,那种失去了权力的滋味,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连声说道:“叶大人救我。”

兰斯笑道:“盛将军不必慌张。照我想来,陛下即使有人选也未必会比盛将军更理想。试想军中还有谁比将军威望更高?所以事情并非没有圜转的余地。”

盛泽浩心神微定,紧张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兰斯想了想,说道:“只要盛将军脱离权力斗争的漩涡,并且让陛下明白,盛将军对陛下的一片忠心,陛下自然会回心转意。问题的关键是盛将军如何让陛下相信盛将军的诚意。”

盛泽浩忙道:“卑职自然是忠心耿耿,绝对不会有半点虚言。我这就和所有人划清界限。可是……陛下那里,还有请叶大人多多美言,为卑职表白一番。”

兰斯故作为难道:“这个……我恐怕没有这么大影响力。”

盛泽浩急忙说道:“叶大人何需过谦?谁不知道叶大人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兰斯不答,笑道:“我试试看吧。不过你也要有足够的表现才好。……嗯,其实你也不必急于和二王子划清界限。暂时虚与委蛇比较好。只要有适当的渠道,让陛下知道你的心意即可。我给你推荐几个人吧。”

盛泽浩急忙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兰斯说出几个名字,他所接触的都是最上层的官员,对于那些官员比较受宠,那些比较说的上话,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都有了个比较清楚的了解。

兰斯一一解释这些人的喜好习惯,以及盛泽浩该如何处理,盛泽浩听的心领神会。毕竟也是在官场打滚几十年的人。

兰斯所介绍的这几个人,都是他观察到的中间派,跟明珠王走的比较近,其实盛泽浩只要和这些人交好,自然就被视为这一路的势力,也就自然改变了被视为二王子的人的印象,这种官场的表态有时候极其微妙,有时甚至只需要一些隐秘的交易,让当局之人心中了然即可。要是真的弄到要和二王子划清界限,那手法可就拙劣的很了。

兰斯在嘱咐了盛泽浩几句,这才随便提起一般的说道:“二王子早上给过你通知了吧?”

盛泽浩一阵尴尬,但是此刻正是表示忠心的时候,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的,盛泽浩把早上的事,全盘托出,把二王子的交代一字不露的交代出来。

兰斯点点头,却没有特别的表示,没有诧异,也没有不悦,在盛泽浩看来,自然是一切都在叶惊雷的预料之中。

兰斯道:“倘若我现在拿出二王子的信,盛将军将会尽力帮忙呢,还是满口答应,却不办事,暗中拖后腿?”

盛泽浩谦卑的说道:“叶大人,卑职天胆也不敢在你面前弄什么玄虚。何况卑职此刻感激还来不及呢。叶大人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卑职一定尽心尽力。绝对不敢有丝毫懈怠。”

兰斯笑笑,把信从怀中掏出来,说道:“这封信你留着,有了这封信,也省得你为难。现在你拿着这封信,到底是真出力,还是作样子,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自己可要拿好主意啊。”

盛泽浩却不管兰斯的调侃,一脸严肃的说道:“请叶大人吩咐。卑职即便肝脑涂地也不会辜负叶大人所托。”

兰斯点点头,显然很满意盛泽浩的态度。

随即他抬头想了想,然后皱了皱眉,这也是他来到总领府第一次表现出困扰。“我不需瞒你。我和北丰朝的赌约,估计已经输了八成。现在只好玩赖,也许能扳回一点先手。你能动用你的人手帮我搜查桑德斯伯爵的下落吗?”

盛泽浩对此看来也早有耳闻,犹豫了一瞬,说道:“大规模的挨家挨户搜查恐怕不可能,会被扣上扰民的罪名。不过卑职最近一直奉命监视城内的那些南方部族的动静,怕被一些叛乱分子混进来,煽动叛乱,所以重要的地段都有各营士兵看守。要在枫城这么多人里找出桑德斯的下落恐怕有困难,但是搜查明珠国的间谍组织倒是不无可能。我可以统一对外来人员进行清查。明珠国的客商大多聚居于城南的回龙观附近的三里坊,那里正是明珠国的间谍的最好的掩护。而且那里距离南方部族的聚居区也不太远,我可以对这一区域以搜查叛乱分子为名进行严密搜查。我相信必定会有所斩获。”

兰斯点点头。说道:“搜查明珠国的间谍也是个办法。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桑德斯伯爵的线索。但是——你有多大把握?”

盛泽浩沉吟一下,才说道:“我可以动用关系,看能否借调军方的影子组织来帮忙,应该会有比较大的把握。”

兰斯诧异的问道:“什么是影子组织?”

盛泽浩道:“这是军方成立的一个半间谍,半暗杀的组织,主要用于搜集情报。和夜莺有点相似,但是侧重点不同。而且属于半非法组织,没有经过正是批准的,不属于正式编制,乃是军方的权力人士筹集资金组建的。没有人知道其中的详情,唯一知道的是,只接受军方的委托,而且是收费的,费用很高。但是办事的效率极高,可以信赖。”

兰斯听到这里,竟然不期然想起了那次枫湖边的不明来历的刺杀者。

盛泽浩又道:“我这就派人前去布置。叶大人要不要一起去?”他是担心叶惊雷不放心自己,怀疑自己不尽力,反而不如主动约他一起去,多一点机会表示忠心,少去兰斯的猜忌。

兰斯笑道:“盛将军,你还是叫我叶兄弟比较好。至于一起去,还是算了。一来,我信得过盛将军,再者,我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处理。”

盛泽浩忙道:“是。叶大人深受陛下信赖,日理万机,自然是不会象卑职一般空闲。”

想了想,又说道:“这样罢,我让盛倾暂时跟着大人,做大人的随从罢,有什么消息,他也可以从中联络,”顿了一顿,盛泽浩继续道:“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信息,都是用特殊的军方暗号写的,有盛倾那小子居间联络也方便一些。”

兰斯知道再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了,虽然不喜欢被人跟着,也只好答应。

两个人说完,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这才从这间书房出来,外面盛倾一直在等候。盛泽浩把盛倾拉到一边,叮嘱了几句,这才让盛倾随从兰斯离开。

兰斯出得总领府的大门,外面阳光耀眼,秋叶满地,已经中午时分。兰斯深吸两口气,终于算是顺利完成了第一步计划。至于是否能够起作用,那只有天知道了。

※※※

这一天,兰斯并不知道,在此同时,还有很多事情同时发生。

明珠王也许是想表示一下自己对刺杀事件的强硬态度,在枫城的大街小巷颁布了悬赏的公文。公文宣布,任何人只要能捉到桑德斯伯爵,无论死活,都会有重赏。包括赏赐百户封邑一座,金币千枚,在职者越级升迁,不在职者可直接拔擢为哨将。

这个消息立刻象风一样传遍全城。

事实上,重大的新闻总是象有翅膀一样,传播的速度常常让人目瞪口呆。

而当这个消息在龙规学院和枫林学院传开的时候,一阵**正在迅速蔓延开来。原本就暗潮涌动的校园终于因此而小小说网起来。

事情的发展,以及事后引起的余波和影响,的确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