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一夜狂风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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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天气不带凉意,我换上月牙白的素群,安宁早已经在一边候着。

今日的安宁,也是一身月牙白的素裙,头上还别着一朵别致的小白花儿。

宫妃没有得到允许不能出宫。

每年的八月初八,是我唯一被允许出宫的日子。

我总会带着安宁一起去祭拜小姐。

琳琅在我的发梢别上一多白花儿后,退开几步。

我起身,走向安宁,拉起她的手朝门口走去。

到了宫门口,早已有轿子等在那儿,还有几个平常人家扮相的大内侍卫。

那只是普通的两人坐轿子,不华丽,我和安宁坐进了轿子,琳琅和琉璃则走在轿子两边。

轿子一路离开未央宫,往偏僻的地方走,从比较偏僻的西门离开了皇宫。

“娘娘,父皇不去吗?”安宁偎在我的怀里问道。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你父皇公事繁忙,晚些时候回去的。”

“是吗?”安宁小声的应了一句,又问道:“娘娘,等会儿我可以在外面走走看看吗?”“看完你母妃,我们要回一趟南王府。

你可以在那附近玩,不过要记得不要走远了。”

我的手抚着她的头发,思绪有些飘忽。

“那,可以不要让林山跟在我的身边吗?”安宁期盼的看着我。

林山和林海这两兄弟是安宁的专属护卫,平时总是紧跟在她的身后,这次出宫,他们也跟着一起来。

我看着她期待的样子,点头。

她见我点头,笑开了花。

我看着她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不让人跟在她的身边呢?若在外面出了些什么事,该如何是好?如今,她算是允帝唯一的子嗣,有许多人不怀好意的眼都放在她的身上。

轿子忽然颠簸了一下,我忙搂紧了安宁。

因为那一颠簸,背部被撞了一下,疼痛随即而来,我皱起了眉头。

外面传来琉璃的咋呼声,听的有些不真切,正待开口,变听到外面的琳琅问道:“夫人,小姐,你们没事吧?”“没事,”我忍痛回道:“琳琅,发生了什么事了?”“街上有一些人在追赶一个小孩,冲撞上咱们了。

琉璃气不过,和他们吵了起来。”

琳琅回道。

“让琉璃收敛点,不要在外面闹事。

让林山将那些人打发了便是。”

我让安宁坐好,朝琳琅交代道。

“是,夫人。”

琳琅回了一句后,就没再出声。

我在轿里注意外面的情况,一阵喧哗后,外面平静了下来。

琉璃也回到了轿子边上,还听到她碎碎念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的愤怒:“这群人真是无法无天了,若是在平时,这样冲撞娘——”接着又听到琳琅喝道:“琉璃,不要乱说话。”

我有些无奈。

琉璃就是这样,不知道节制。

“夫人,那些人已经走了。”

琳琅对我说道。

“嗯,我们也快点走吧!”我朝琳琅交代道。

小姐虽然嫁了殷翟皓,却不入皇陵。

忽然想起了那时面色苍白的小姐。

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她?怕是都忘了吧……“娘娘,您没事吧?”安宁在我怀里昂起了头,皱起了秀气的脸蛋儿。

“撞疼了么?”我低头看着她,安抚的笑道:“不事,只是想起你母妃了。”

安宁不再说话,又窝回了我的怀里。

*****轿子又开始平稳的前进,朝南王府位于西郊的祖坟而去,一路平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原本还担心这一路上的安危——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出宫。

虽是私下出宫,可有心之人还是会知道我们的行踪。

加上我们出来不能多带人,安全方面自然不能全部到位。

下了轿子,一路朝墓园走去。

守陵人迎了上来,见到我们恭敬的行礼。

“席伯,这些年下来,你辛苦了。”

我朝他点头。

他原本是南王府的管家,自从南王府落败后,主动到此守陵。

这些年,物似人非,当年南王府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也没只几个。

这几年下来,也就只剩下一个席伯了。

“安宁谢过席爷爷。

若没有您在这里陪伴我娘和外公外婆,这些年我们也没法过的如此安生。”

安宁上前一步,给席伯行了个大礼。

席伯忙回礼,道:“小小姐,您是主,我是仆,为王爷王妃和小姐守陵是应该的。

当年若没有王爷的知遇,就不会有老奴的今天,这一切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我满意的看着安宁,而后往小姐的墓地走。

小姐的墓地因为席伯的照顾,四周一片干净。

墓地边上种着的那几棵青松,是小姐葬在这的第一年,我亲手栽下的。

如今这些树都已经长高,也越发的青翠了起来。

琉璃在火盆里生起火后退到了一边,琳琅则将她手中拿着那篮子递了山来。

我接过篮子蹲下身,安宁则在我的身边跪下,朝着墓碑的方向嗑了三个头,然后接过我为她点好的香,擦在香盆里,然后开始对着小姐的墓碑说话。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让她在小姐的墓碑前和小姐说话,无论她说些什么。

我在一边烧着冥纸,琳琅琉璃他们则侍立一旁。

我听着安宁对着小姐说她的欢乐悲喜,言谈之中竟没有一句想念的话语,不禁感慨了起来。

每年我都会带她来这里,她从被我抱在怀里到现在的牵在手里,从牙牙学语到现在的字如跳珠,每次都对着墓碑说许多话,可每次都没有一句是想念小姐的话。

“安宁,”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深呼吸一口气:“你不想念母妃吗?”安宁停下话语,偏头看向我,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娘娘,我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有养过我,对于我来说她只是给了我生命的人。

若您和她比,我更在乎您。”

我的手僵住,手中的冥纸也掉到了地上。

这么多年下来,我总在安宁的耳边说起小姐,为的就是她能够记住小姐,可是现在她却告诉我小姐在她的心中甚至比不过我,我该欣喜若狂吗?安宁见我面色僵冷,也就知道大概是说错了话,忙换上小女儿的神态,道:“娘娘,安宁可以去看看外公外婆吗?”我回神,看了附近那南王与南王妃的墓地一眼,叹了口气,道:“去吧!”安宁立刻起身离开,林山林海则跟在她身后。

我回头,朝琳琅和琉璃他们交代道:“你们退开一些吧!没有本宫的命令,就不要过来打扰了。”

待众人都退到了一边,独留我一人在这墓前兀自言语。

“小姐,你看到了吗?安宁已经长大了……”我将冥纸放进火盆,看着火舌吞没它,缓缓将它燃烧殆尽。

“这些年下来,我努力的让她将你牢牢记住,似乎忽略了她的想法。

我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她了……若你还在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再这般辛苦……”“其实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要荣华富贵。

我跟在你身边足足十三年……呵,如此漫长的时光中,一直都陪着你,从来都没有飞上枝头的妄想……你知我懂我,可是最后却还是变成这般结果了……你让我保护安宁,可又知我一个只身孱弱的女子,总是担心着她受到伤害?我很怕,怕自己辜负了你的托付。

好在,好在安宁已经长大了……你若在,见到她该会很高兴的……安宁的眉眼,多像小姐啊……”“可是小姐,我多么希望你在。

如果你在,我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其实,早些时候原就想向小姐辞行了……可谁有曾想到,我那一犹豫就是一年多,到了最后,离开的话还未到嘴边,你就先行一步了……”我将手中最后几张冥纸放进火盆,看着它们在我的眼前化成灰烬,徒留几丝青烟,而后消失不见。

拿出原先准备好的酒,斟上一杯放到墓前,自己再倒上一杯,一饮而尽。

将剩遗的酒倒入黄土后,唤来琳琅和琉璃,让她们将地上的酒壶酒杯收好,然后起身去一边为南王与南王妃上了香,看向正站在一棵轻松下的安宁,走上前去,拉起她的小手,轻声道:“安宁,我们该走了。”

然后上了轿子,一路朝南王府而去。

******我拉着安宁的手站在南王府的大门口,看着那两边依旧威武的石狮,看着那扇有些地方已经落漆的朱红色大门,视线再往上,那写着“南王府”三个大字的匾额已经微微倾斜,有一种荒凉从心底泌出。

安宁晃了晃我的手,我望向她,听她问道:“娘娘,我可以在这附近随便走走吗?”我看了看四周,松开了她的手,道:“去吧!”她看了林山一眼,道:“娘娘,你说不会让林山跟着我的。”

“对,所以,这次跟着你的是林海。”

我点了点头,朝林海交代道:“记得要保护好小姐。”

“是,夫人。”

林海抱拳,恭敬的看了我一眼,再朝安宁道:“小姐,我们走吧!”我看向安宁,只见她跺了跺脚,朝一边跑去,林海忙跟了上去。

而其他人则跟着我朝南王府的大门走去。

门“吱”的一声被林海推开,有些灰尘掉落下来,往里边望去,依旧是空旷的院落,却已经蒙上了一尘灰。

往里边走,看着四周熟悉却又陌生的景物,万般惆怅。

这个地方,我生活了整整十个年头,曾经是多么的繁华热闹,如今却已经落败了。

环顾四周,走向从前小姐住的如梦阁。

如梦阁依旧像从前那般,唯一变的是人去楼空,留下的只有一地的灰尘。

我推开小姐住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几乎没人动过,一如小姐出嫁前。

我看向一边的琴架,上面的那把月牙琴早在小姐嫁人后就一起带进了恭王府,如果收在我的寝宫里。

我似乎又看到了小姐坐在那儿弹琴的模样。

那是几岁的小姐?十岁?抑或是十四岁?耳边仿佛听到了小姐的声音,听她在问:未央,你说我今天弹的如何?小姐弹的真好。

记得当初是这么回答的吧?我的目光再转向一边的铜镜,走至边上,伸手拂过镜上那尘灰,看着那镜中映出自己的脸,恍然间似乎看到了小姐对镜梳妆的模样。

未央,你说这花钿好不好看?退了几步,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再走到小姐房间隔壁的房门前,推门而入。

里面的景物也未曾变过。

跨进屋里,扫视四周,景物依稀,颜色却渐渐变了……我在这里也曾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是一个漫长的岁月,让我和小姐从小小的娃娃长成了玉立的姑娘,让小姐出落如花——眼中的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滴落在地,和那些尘埃混杂在一起,焦凝成团。

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琳琅和琉璃的惊呼声,我向门口望去,只见安宁带着一个弱小少年冲了进来,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