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枪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但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又突然沉寂了下去,除了偶尔响起的冷枪和伤员的哀嚎,就只能听见民房劈劈啪啪燃烧的声响了。
鬼子全线停止了攻击。这不是什么好事!
王立疆和团里的几个长官不敢怠慢,跑到6连阵地上进行视察,阵地上昨天还完好无损的两排民房,如今已经成了一片瓦砾,地平线上变得一览无余。他们不由得惊讶这边战斗的激烈。东边防御阵地不同于沅江那边的阵地,可以据险而守,好赖有一条江挡着,而这里除了一溜一米多高的古城墙墩子,就只有一些民房可以作为掩护了。如今那一米多高的城墙也已经被鬼子的炮火削平了,前沿阵地的战士们统统都卧在奇溜拐弯的战壕里,隐蔽得很好,平平地望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早在一个月前,战士们就已经把这边的防御阵地挖得沟壑纵横、四通八达,所有的民房都被打通,从连指挥所到前沿阵地也有一条快速运兵道,还做了伪装。
新架设起来的电话终于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士兵们在那边大喊着,问朱铜头的牛肉汤什么时候可以送来?王立疆等人听了都非常高兴,把从师部带来的问候传给了大家。
到晚上,朱铜头的牛肉汤终于熬好了。他叫上一个伙夫,把汤装在一个大桶里,背上几筐馒头,再往怀里揣上一瓶酒,借着夜空里昏暗的月光,慢慢地向前沿阵地走去。战士们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打老远就闻到了汤味,兴高采烈地围上前来,用子弹盒和钢盔装着汤蘸着馒头大吃起来。朱铜头乐呵呵地抡着勺子给大家分汤分肉。对战士们来说,朱铜头是连队里最为和蔼的长官,更是一个妙手神厨。虽然大伙都知道他打仗不怎么样,可也同样对他尊敬有加,和朱铜头混得厮熟的几个战士还伸手到他怀里掏酒喝,朱铜头忙扔下勺子大叫:
“汤给你们送来了,这几两酒可是给陈排长预备的,难道你们还想抢不成?这点子酒不够我俩打湿嘴皮子的,赶紧吃肉去,锅里面可没几块!大薛你赶紧的,要不牛肉就让这帮土匪抢光了。”
陈玉茗见朱铜头对自己如此厚道,不由得感动了。在黄家冲,陈玉茗一直不大搭理朱铜头,二人来往也不亲密。可如今情况不同了,二人平素有再多的隔阂,此刻也只剩下生死情谊。大薛颠颠地跑过来,见得意的朱铜头俨然像个发军饷的士官,不由得发出一串奇怪的干笑声。朱铜头见大薛身上黑糊糊的像是挂了彩,忙放下勺子过来,瞪着眼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大薛见朱铜头摸的认真,满眼都是关切,也高兴地拍拍他的肩,在他身上摸烟了。大薛从前看不起铜头打仗时的那副怕死鬼样,更蔑视他平素一见大洋两眼就亮的钱痨样。他和铜头在黄家冲还因为分稻种的事情闹过别扭,后来便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不大来往,但此时此刻,他和陈玉茗一样,脑子里想的已经尽是这个家伙的可爱处了。“大薛啊,你身上这血敢情全是鬼子的啊?你可吓死我啦?这里好几包烟那,都是你的!兄弟你可悠着点,能用枪子儿打鬼子就别用刺刀……”
陈玉茗招呼着战壕里的战士们,一人一口地把朱铜头的酒分着喝了,连躺着的伤兵都凑上来嘬了两口,几个伤兵喝得满脸红光,咧着嘴冲朱铜头笑着。陈玉茗把一个望远镜交给朱铜头,说道:“铜头,赶紧回去,这里很快就又得打起来,打起来我可保护不了你!你的这顿牛肉汤顶得上一支预备队,谢谢你啦!”
“陈哥你咋这样说话哩?没有你照应着,我连武汉都出不来,还去哪里给大家做饭哪?兄弟天生不是块打仗的料,也就是给大家饱饱口福这点本事,那我天天给你们送吃的过来,还不赶上一个加强连了?”
“铜头,你过来……”
陈玉茗把朱铜头拉到一边,躲开埋头狠吃的战士们,悄悄地和他说道:“铜头,把这个望远镜带给老哥,另外……”
“……陈哥,你咋不说了?你知道我这人肚子里装不下事,你可别跟自己兄弟藏着掖着,有啥吩咐,有啥让兄弟我帮你办的?你说!”
“铜头!你想叉了,不是一回事。铜头啊,你要回去悄悄告诉老哥,这阵地……守不住,你看这鬼子不往上冲了,我估计后面必定会有大动作。我们的援军过不来……也可能援军已经被鬼子消灭了……炮兵也跟不上趟。铜头,兄弟啊!我不是怕死,我们兄弟没有老哥,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我们稀里糊涂地跟着老哥回了战场,就碰上了这场恶仗。对面的鬼子看来是志在必得,弟兄们顶不了太久,又不能撤退。你知道前两波鬼子是怎么打下去的?都是咱们弟兄们身上绑着炸药跑上去跟他们同归于尽的,要不然压不下去。大薛抱着一堆手榴弹也要上去,被我拽住了……”
朱铜头听得一身冷汗,环顾左右,黑压压的暗夜里仿佛有无数支枪口指着自己,一阵夜风夹着霜意吹过战壕,他突然觉得全身发抖,四肢冰凉。
“铜头,我这里能不能守到明天,真说不准。如果鬼子一个联队再上来,阿强和海涛的后备队全押上也不一定挡得住,铜头你要记住一句话,挡不住的时候,你给我钉紧了老哥,把他拉到后面去。还有我老婆孩子,就拜托你和老哥了,听见了没有?”
“听……听见了!”
“算是兄弟求你……”
“玉茗你咋能这样说哩?你把兄弟当成什么人了,怎么?你想壮烈在这里?不成不成?明知打不过咱就走球的吗?莫非咱们几个都要交代在这里不成?”
陈玉茗拍拍朱铜头的肩膀,笑着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早晚有这么一天。往后退,后面是‘虎贲’的督战队,也是个死。也可能打着打着鬼子就怕了。只要有一支援军可以过来,这仗可能就有希望。记着,你要照顾好老哥他们!如果大薛也回不去,他的老婆孩子也得你们照应,记住了?”
此时朱铜头早已经哭成一团,佝偻着腰身像是个犯了错的乖娃子。
夜色正浓,月光渐渐被一层游走的薄云遮在了后面……
朱铜头抱着干净溜光的大桶,跟在伙夫后面慢慢地往回走着,方才陈玉茗说的话让他心里沉甸甸的。他更加意识到这场战斗的艰难,守卫外围阵地的弟兄们几乎全部伤亡,57师损失惨重,可那还只是鬼子有些轻敌的结果。如今鬼子知道了面对的57师是不容易对付的角色,已经增加了火炮和飞机,刚才壕沟里的弟兄还说,鬼子把一种没见过的炸弹扔下来,一落到地上就会燃起一个大院子那么大片火,烧得可斜乎了,石头都烧得裂开……
“通通通……”
一阵密集的迫击炮声突然从四周响起,朱铜头慌得赶紧猫腰趴在壕沟里。天空猛地炸开了几十个雪亮的照明弹。弟兄们喜欢管它们叫人造小月亮,鬼子在冲锋前偶尔会打一两个,可现在鬼子一下子就齐刷刷打这么多,把整个常德城的夜空映得亮如白昼。朱铜头瞪着大眼回头看去,只见地平线上一串串猛烈的闪亮此起彼伏,然后就在震天的炮声,在无数颗炮弹的呼啸声中,国军阵地上猛地升起一团团更加猛烈的血红的火焰,刚才还宁静安逸的阵地,刹那间就变成了火红的炼狱。朱铜头被天上的白光和四周闪烁的红光晃得睁不开眼,两只耳朵被震得生疼,空气中瞬间充满了死亡的味道。爆炸的炸药刺鼻的硫磺味以及照明弹燃烧的臭味,再加上燃烧弹浓烈的汽油味,搅和在一起,在战场上掀起一阵流风。朱铜头再不敢看,一下子扑倒在地缩成一团,索性将装汤的大桶扣在头上,浑身瑟瑟发抖。大桶被横飞的弹片和石子敲得叮当乱响,外边的炮火声在桶里听来就像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在这涛声里,朱铜头隐约听见了自己弟兄们那嘶哑的喊杀声。
老旦刚和顾天磊吃完晚饭,正准备到阵地前面去看一看,一排炮弹就呼啸着砸了过来。二人吩咐着指挥所的人赶紧转移,刚离开那里,两颗炮弹就正中了它,两声巨响之后,一个指挥所连同方圆十米之内的坑道都被夷为了平地。
“炮火一停,就让阿强的预备队上去,通讯员赶紧把电话接好!顾天磊,你去前面看一下,告诉战士们准备,一定要顶住鬼子这次进攻,这次顶住了,以后就能顶住!”
老旦情急之中大叫着,前沿阵地已经被炸成了一个火山口,估计是日军用了大量的燃烧弹,整个战线上烧得通红,鬼子发疯一般的喊叫已经听得清清楚楚,阵地上仅有的两挺重机枪已经开始射击,老旦估计刚才那一顿炮火又至少造成了一半左右的人员伤亡,预备队只能现在就投入战斗了。
“我现在就去!”
现在是紧要关头,鬼子从四个方向同时发动了进攻,此刻天上至少有二十多架飞机飞来飞去,一边扔炸弹一边给日军指示轰击目标。顾天磊知道,如果挡不住日军这次攻击,四条防线上只要有一条被日军突破,鬼子涌进城来,其他三条防线也只能主动放弃。师部明确传达了命令,每一条防线战至最后一人,最后一弹,也不许后撤一步,违者杀无赦!可见保持这条防线是多么重要!这也是等待援军到来的唯一办法。
“只能硬拼了!”
顾天磊操起一只步枪,带着两个警卫员向前线阵地跑去,路上他看见了朱铜头装牛肉汤用的大桶,被弹片崩的象漏勺一样,却不见人,心里很是纳闷,莫非这厮壮烈了,咋不见尸那?不会是当了逃兵?
到了阵地上,顾天磊惊奇地看到,幸存的二十多个战士几乎是趴在平地上在向日军射击,战壕已经被炸得参差不齐,炸起的土填平了战壕。陈玉茗浑身是血,扯着嘶哑的喉咙指挥着。日军大概三百多人已经冲到了离阵地不到百米的地方,开始一边射击一边冲锋。阿强的3排赶到了,立刻架起武器向日军射击。顾天磊看到朱铜头趴在一个弹坑里,喊着号子往外扔着手榴弹,这厮膀大腰圆臂力过人,也不用助跑,轻轻松松一扔就是三十多米,旁边一个小兵给他喊着方向:
“朱哥往左扔一点,还是那么远,嘿呦,你好像正砸在小鬼子头上嘿!不对?朱哥,这个你忘了拉弦了!没炸!再来一个!”
“他妈了个逼的!老子让你打我的桶,让你打我家兄弟,看家伙!”
朱铜头在坑里扔得兴起,光着膀子,满头大汗。他在往回跑的时候被炮火炸得抬不起头,一颗迫击炮弹正在他脑袋前方三米多远炸开,把套在头上的大桶炸得飞了起来。朱铜头吓得当时就尿了,上上下下摸了半天发现居然没有挂花,立刻抱过那个桶来亲了又亲。回头一看,照明弹下面的阵地上杀声震天,鬼子已经在往上冲了,再看看老旦所在的指挥部,也已经被炸成了一团火。朱铜头前后徘徊了一会儿,从地上拾起一颗手榴弹,脚一跺就跑回了阵地。陈玉茗看他回来了非常意外,知道他枪法很臭但力气不小,就安排他去扔手榴弹,朱铜头使出了打小练就的扔石头打狗的看家本领,扔了十几颗下来,居然弹无虚发,统统扔在鬼子人最多的地方,并且还扔得很有技巧,时间掐算的很准,俱都是落地即炸。为了炸到躲在土坡后面的鬼子,还扔出去两个在空中即爆炸的,直炸得鬼子们受不了,只要听见那边一个杀猪一样的吆喝声响起,鬼子就赶紧挪窝。
阵地上两挺机枪配合得到好处。一大群鬼子被打死在阵地前面,其余的也被压到四十米开外的沟里不敢露头。
“陈玉茗你们怎么样!?”
“呦?!顾连长,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老哥哪?”
“他没事!伤亡情况怎么样?”
“你说啥?”
陈玉茗的耳朵几乎已经被震聋了。
“我说这里的伤亡怎么样!”
“哦!我们排只剩下十二个人了,都受了点伤,其他的都在炮火中牺牲了,幸亏阿强他们赶得及,要不然这个**口子就堵不住了!”
“注意保持战斗队形,大家不要都挤在一条线上,让战士们三个两个的到那些弹坑里去,打退了敌人注意去拣他们的武器弹药,尤其是手榴弹,我们的弹药一定要节省啊,朱铜头!你给我扔得悠着点,别光顾了过瘾!”
顾天磊对他们的成绩很满意,以一个排的牺牲瓦解了敌人一次三百人的冲锋,实在不易。
“鬼子没有下去的意思啊!”
“那是!他们和咱们一样,屁股后面也有督战队,你还是快点走吧,眼见着鬼子又要上来了……”
果然,随着几发平射炮打过来,几颗烟雾弹在阵地前爆出一团团浓烟,在黑夜里看不清颜色,鬼子们一声高喊,纷纷从地上站起来又开始冲锋。
“先不要开火,节省弹药,等他们钻过来再打!”
陈玉茗大声地下着命令,突然,一架飞机从浓烟中猛地钻出来,转眼就到了阵地上方。
“隐蔽!卧倒!”
顾天磊的喊声还没落地,敌机就开火了。几个战士刚来得及抬头看,就被从天而降的子弹打得血肉四溅,趴在机枪上的大薛躲了一下,但是枪杆子粗的机枪子弹还是打中了他的腿,大薛的左腿“喀嚓”一声就分成了两截,小腿肚子远远的飞在一边。两个战士见状,忙扑过去扶起他,一个立刻拿出绷带来要给他包扎。大薛疼的嗷嗷直叫,大喊着两个战士听不懂的话,朱铜头在旁边大喝一声:
“他让你们去操作机枪,别管他!鬼子上来了!”
说罢,朱铜头就把一颗手榴弹扔了出去。战士们开火了,子弹在夜空中拖曳着火红闪亮的尾巴,齐唰唰射向张牙舞爪的鬼子。海涛那边的小钢炮也开始火力支援,阵地上弹雨如蝗,血漫当空。顾天磊用一根绳子把大薛的腿扎住,把他那半条腿捡回来塞到大薛手中,吩咐通讯员把他抬走。大薛不干,一把将小兵通讯员推了个跟头,情急之下居然喊出了一句响亮的话:
“我不走!”
战士们激战之时听到了大薛的话,竟一时不开火了,他们惊讶得像是见了鬼,只听说过哑巴说话铁树开花的故事,没见过喉咙被子弹打飞了还能喊口号的大兵!朱铜头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大薛!原来你装哑巴装了这么多年啊?你当年洞房的时候,我们都在你窗户下面听,那个时候都没听你哼哼过,如今断了一条腿,你又能说话了,我替你谢谢小鬼子啦,王八羔子们!看家伙!”
大薛呵呵笑着爬上来,推开被子弹击中头部的机枪手,将轻机枪稳稳地顶在肩上,大吼一声就扫了过去。
顾天磊此刻心急如焚,好在“虎贲”的炮兵已经开炮了,八门炮都在支援东门。鬼子的冲锋队伍损失不小,然而这次冲锋格外猛烈,不管身边的鬼子如何倒下,剩下的仍然高喊着冲过来。阵地前面层层叠叠的日军尸体象麻袋一样摞了起来,后面的鬼子象跨栏杆一样跃过来。在前面弹坑的几个战士子弹像是打光了,一个想跑回来,被鬼子追上了,用刺刀钉在了地上,另一个机灵的猛地蹦出去,操起地上散落的日军步枪,照着迎面而来的鬼子就是一枪。顾天磊认得那是老旦从黄家冲带来的小兵黄克方,步枪子弹将鬼子脸上打出一个拳头大的洞,一大团东西飞了出去。还没等黄克方开第二枪,两个斜次里冲来的鬼子借着前冲的力量,用刺刀把他刺了个透穿,黄克方疼的大叫,丢了枪用两只手去抓面前的两个鬼子,可是怎么也够不着。一个鬼子拔出刺刀,再重重刺下,小兵黄克方一声不吭地倒下了。正在散兵坑射击的阿强见状勃然大怒,操起机枪立起身来,将两个鬼子打得犹如蜂窝一般,随即号叫着端着枪冲了出去。刚跑出两步,一串流弹正打在他的胸前,崩出一片血雾。
“排长!”
3排的几个战士高喊着冲出战壕,要把他们的排长救回来,但立刻也被鬼子的子弹打倒了。阿强几个趔趄跪倒在地,用机枪支着自己的身体。他伤得很重,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心急如焚地望着越来越逼近的鬼子。一个鬼子过来抢走了他的机枪,和另一个鬼子扛起阿强就往后面跑,陈玉茗见状急了,可又不敢开枪。着急得也要也冲出去,顾天磊一把将他拉住,大声呵斥到:
“阵地要紧!现在还不能冲锋!”
陈玉茗等人急得眼泪直流,阿强被两个鬼子牢牢地抓住挣扎不脱,他明白鬼子是要抓个活口,真后悔身上没绑个手榴弹。眼看离弟兄们越来越远了,显然是大家不敢开枪,否则早就把这两个鬼子收拾了。朱铜头也是急得四处找步枪,拿起来又不敢打。这时只听见阿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的一声大喊:
“弟兄们!打死我!铜头,炸死我!”
刚才冲出去的3排的战士们被压在那一堆鬼子尸体后面,鬼子也放慢了进攻速度,开始朝这边扔手榴弹打枪,陈玉茗看到阿强被拖得越来越远,猛地冲到朱铜头面前,大声命令到:
“扔手榴弹,再不扔就来不及啦!”
“我不!咱们得去把他救回来!”
朱铜头大哭着说。
“你犯什么混?想救他,根本不可能!要是鬼子知道了我们在这边只有一个连的兵力,阵地就完蛋了,你要让阿强活受罪么?你要让他当叛徒么!我告诉你,他落在鬼子手里只会死得更惨!你要是当他是兄弟就杀了他,服从命令!”
陈玉茗的眼泪在脸上的血痂上冲刷出两条印迹,眼睛红得象野地里的饿狼,做出这样的决定,让他无比的痛苦。
朱铜头咧着嘴哭嚎着,默默的从弹箱里把最后三颗手榴弹拿起来,仰天哭道:“阿强!别怪你兄弟啊……我的好兄弟啊……兄弟铜头帮你来了!小鬼子,**你妈!”
朱铜头看准方向,趁着又有两颗照明弹点亮的光,挨个把手榴弹扔了出去。三颗手榴弹先后落在阿强和两个鬼子左右,将他们一起炸得支离破碎了。朱铜头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跪倒在地,然后哭嚎着一头撞在地上。
“妈的,电话线炸断了……黄文亮,去团里跑一趟,要求炮兵全力支援东门,否则就顶不住了。”
顾天磊看到炮兵突然停歇了,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海涛的4排奉老旦之命增援了上来。4排战士们憋了好久,在那边被鬼子的炮弹折腾的要疯了,一上来就嘁里咯嚓地把阵地前面的鬼子赶了下去。鬼子那边显然也多了一支增援部队,又集合了一百多人反攻上来。两架飞机在阵地上突然扔下了几颗燃烧弹,战壕里猛地腾起两人多高的火焰,十几个伤兵猝不及防,全被火焰吞噬了,几声惨叫后就没了声息。战壕里大乱,顾天磊一边拍熄身上的火苗,一边命令大家不要乱。一群鬼子趁机冲到了阵地前面,散兵坑里的十几个战士已经和他们扭成了一处,枪是没法子放了,顾天磊和陈玉茗对望了一眼,二人在彼此的眼神里都看到了必死的决心,两人齐声大喊:
“弟兄们杀鬼子哪!冲啊!”
“给排长报仇啊……”
几十个战士猛地跳出战壕,一边开枪一边向鬼子扑去。跑在前面的几个兵都是3排的,打头的战士拿着几颗冒烟的手榴弹冲进鬼子堆里,也不管他们扎在自己身上的刺刀,用手榴弹砸碎一个鬼子的头,随即就在轰的一声中把自己和七八个鬼子炸得血肉横飞。鬼子原以为这阵地上应该没什么抵抗能力了,一看来了这么多增援的部队,有点摸不准这边的实力,又看到这帮中国兵如此之不要命,拼杀了一阵终于退了下去。
陈玉茗和顾天磊带着战士们追了一阵就退了回来,把鬼子一路上丢下的武器都拣了回来。二人乐呵呵地跳回到战壕里,惊讶的发现朱铜头没有冲锋,在那里哭得像个泪人,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战士,那战士的一只手里还死死地抓着自己的那半条腿……
“大薛!”陈玉茗扔下枪支,哭喊一声扑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