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画馆

第二十一章 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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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天山派收到毕月乌的传信,提起多年前的婚约,邀天山派至星宿海。天山掌门亲自护送女儿下山,前来星宿海商谈婚事,不料正撞见星宿海宗门内乱。

苍龙殿内的打斗痕迹昭示这里发生过何其惨烈的生死搏斗,现场两死一伤,唯一的幸存者似乎正是掌门定好的女婿,却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听不见人说话。

羽笙在座台上寻到机括,铁笼被吊起,笼中女子过早衰老死去的模样令人惊骇,而守在笼外的计都浑身竟无一处完好,不知如此撑过了几日,终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天山掌门极力为计都施救,这小子胸骨尽折,即便救活过来,恐也是个废人。羽笙为逝去的女子整理遗容,隐约辨出是当年带领白虎部上天山的毕月乌,是计都的师父。

苍龙殿内乱后,灵曜宫无主,侍女守卫们乱作一团。天山掌门父女只好指挥众人清洗殿上血痕,大宗主与毕月乌暂时安置偏殿不动,截断渡舟浮桥,不再允许行人往来,以免走漏消息。

但星宿海大宗主身亡的消息,是不可能瞒得住的。恐怕不久,宗派内外的势力便会**,问鼎宗主之位。

昏迷两日后,计都惊醒,见师父不在身边,不顾重伤在身,执意离开休养的床榻。羽笙扶他去偏殿,他颤巍巍跪倒在不会再回应他的女子身边,始终盯着她看,生怕错过一眼,仿佛唯有如此,她才没有抛下他,他才不会孤独。

自他醒来,便不肯再离开毕月乌半步,无论羽笙如何劝说。

生者执拗,逝者难安。

纵然师徒情深,也不至于悲痛如斯。

天山掌门瞧出些端倪,便不提婚约之事,要带羽笙回天山。哪怕也瞧出不对,羽笙认定了计都是她夫婿,不肯舍下他,除非计都同她一起走。

羽笙规劝计都:“生死殊途,应尽早安葬亡者,让她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计都狠狠摇头:“师父的魂魄被我封住了,哪里也去不了,她要跟我在一起!”

见他执迷不悟,羽笙便用言语刺激他:“你师父的遗体已经开始腐坏,有虫子爬来爬去,你看不见吗?你师父会愿意让你看见这一切吗?她死后,你就不顾她的尊严,如此亵渎她吗?身体坏了,灵魂又有何用?”

句句指责如五雷轰顶,撕开计都封弥的心智,他抱起师父,要往别处转移,奈何身体虚弱,有心无力。羽笙没办法,唤人来帮忙,问他要将师父移往何处。

“离魂殿。”计都扶着廊柱领路。

离魂殿,升天图,可封存亡者魂魄。

计都身负重伤,调不出内力,更不会移魂。

羽笙担心他忧虑过度,主动替父亲请缨:“移魂,是我须弥宫秘术,我修炼得还不太熟,但爹爹可以。”

天山掌门知晓计都的意图,只叹一句痴儿,来到离魂殿,观摩许久升天图,心中有些异样。星宿海与须弥宫处处都似有关联,星宿海功法第九重,需借助须弥宫五百年一开的优昙婆罗花,而须弥宫秘法移魂术,竟在星宿海寻到寄魂图。两派莫非有什么渊源?

他收敛心绪,解开毕月乌头顶被封的百会穴,结印施法,将一缕透明体自百会穴牵引向寄魂壁画。

计都见此情状,奋力爬向壁画,哭声冲出喉头:“师父……”

羽笙按着他,不让他惊扰亡灵。飞向升天图的透明雾气偏移了指引,徘徊向计都面庞,似一缕白色的梦。计都泪眼迷蒙,探出指尖,透明的梦影漂浮,从他掌心穿过,旋即转移方向,没入升天图中。

计都挣脱束缚,扑向壁画,抬袖擦干眼泪,在九天碧落与下界黄泉之间来回寻觅。

天山掌门道:“亡灵寄魂,需十年温养,方可现于升天图。”

那么,十年之后呢?天山掌门没有说。

毕月乌遗体被葬入星宿海一处海眼之底。

计都心心念念十年之期,余下的事一概不关心。

大宗主之位空缺,星宿海即将处于漩涡中心,天山掌门不欲卷入此中纠纷,哄骗计都往天山须弥宫休养,同时允诺传授计都移魂术。

为了等待师父十年后归来,计都答应投身天山派。

此后,星宿海大乱,大宗主轮换如走马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切乱局,直到十年后,一头雪域之狼,乘着渡舟,重返星宿海,入主灵曜宫。

蜃雾消散,画卷结束。

水榭中的男人许久方回过神,重新经历一遍的幻境画卷,带来记忆深处的痛楚,毕生最大的遗憾宛如洞窟,越凝想越深不见底。

旁观了一场好戏,抟风抱着手臂感叹:“这么说,你就是计都喽?想在画卷里与你师父重逢么?只需倾家**产跟我嬛嬛大人买一幅画就好了。”

嫏嬛连忙道:“那倒不至于,只需灵曜宫几颗夜明珠和星宿图绘上的宝石足矣。星宿海富甲西域,大宗主想必不会在意这点身外之物。不过事先说好的,我为你重现生平往事,你便放了小梨子,堂堂大宗主不会食言吧?”

已是大宗主的计都眼中湿润一分分消去,哀伤痛色渐为理智取代:“珠玉宝石不足为贵,要多少我都可以送你们,但我并不打算在画卷里与故人重逢。想接回那个孩子,便随我来。”

嫏嬛也不是真心想要做生意,小梨子被星宿海的人绑架,她来此的唯一目的就是救回小梨子,但计都这般痛快在前领路,倒叫她有些不安,总感觉对方有所图谋。

抟风没想那么多,高高兴兴跟在后面,只盼着早点见到小梨子,带他回画馆,并在内心保证,回去后,一定不再欺负小梨子。

计都在殿阁间七绕八拐,将二人带至——

离魂殿。

嫏嬛神情一变,她在画卷里看得清楚,离魂殿可不是好地方。难道小梨子……

计都推开殿门,嫏嬛越过他身侧,闯入殿中,小梨子果然躺在升天图下的一张小榻上,小脸已无人色。嫏嬛疾步上前,抱起小梨子,试探体温与脉搏,甩袖便是一尾真龙,昂首咆哮袭向计都。

计都吃了一惊,翻身躲过,真龙追咬,穿透梁柱,锲而不舍。计都看出端倪,以手结印,调运真力,打向龙首,喝声:“破!”

狰狞龙身溃散如光影。

为小梨子出气,在旁助阵的抟风失望极了:“哎呀,让他看破了!”

一场虚惊,计都由衷称赞:“幻象如此逼真,不愧是嫏嬛馆主。”

“倘若堪破,便是幻象;若堪不破,它便能要你的命。”嫏嬛放下小梨子,目视计都,“难怪我寻不到小梨子的气息,你用寄魂术,将小梨子的魂魄引入升天图,究竟是何用意?”

计都遥指升天图中,九重天上,云层间的一点金光:“他就在那里,可能忘了自己是谁,你愿意去寻他么?”

嫏嬛转而注目壁画,顺着他的指引,果然见着云巅金芒,有她熟悉的感觉。抟风拉住她手腕,劝阻:“这只狼没安好心,嬛嬛大人千万不要上当!”

计都看着自己手心,曼声道:“我也可以用引魂术强行让他离开升天图,不过无法确保魂魄的完整。”

抟风一指按住眉心,想让灵魂出窍,虽然没试过,但决定放手一搏:“那我去找小梨子吧,嬛嬛大人不要冒险!”

嫏嬛捉住他的手:“你忘了你是个路痴?进入壁画万一迷路,你们俩都出不来不说,还未必能遇到一起。你在我身边守着,看这狼崽子有什么阴谋。任务重大,你可要保护好我。”

抟风起初不乐意,听到最后一句,立即振奋,双目灼灼:“嬛嬛大人放心吧!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谅他也不敢胡来,不然我化形吃了他!”

嫏嬛暗中叹口气,把自己肉身交托给爱说大话的家伙,总感觉凶多吉少。不过眼下别无他法,救回小梨子最为紧要。她盘膝坐下,双目闭合。抟风只见一缕蜃龙形态的白光从她眉心溢出,飞快窜入壁画中。

抟风自觉身负重托,不可大意,护在嫏嬛身边,瞪着一双凤目,密切注视计都的一举一动。谁知计都只在殿中点燃了一炉香,便也开始闭目打坐。

抟风有些寂寞,也存心不让对方安宁,清清嗓子道:“喂,你不要盘算什么阴谋诡计,知道本座原身有多大吗?你整个星宿海都不够本座塞牙缝,毫不夸张地说!”

计都不闻不动。

抟风没有得到回应,并不气馁,再接再厉渲染自己的法力无边。

“……这就是本座的两种形态,怕了吧?本座怎么有点困……”

计都睁开眼,就看见那只聒噪的蠢鱼一头栽倒,他勾了勾唇角,灭了炉中香,专门对付水中妖物的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