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青难化青枫慯

第二十六回 院中闲话成谶语 灯下红烛长宵末 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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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冰雪听到这话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帕子,立即转身来到外屋,不可置信的看着余痕。“真的,玉儿就在这儿,你自己去问她。”听罢余痕的话,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寒玉面前,询问道:“寒玉妹妹,你哥哥说的可都是真的?”她问着话,心中竟生出一丝期待。

“是。不过这说是方法,其实关键是一个人。她是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如今住在飞瀑峡。”她对冰雪说着这话,眼睛却不住的观察余痕的神色。就在她说出“飞瀑峡”三个字之后,余痕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们果真有关系。”寒玉暗自断定道。

“飞瀑峡!是她!”他惊道,随后又连连摇头苦笑,道:“换了别人,她或许会出手相救,但是我……若是她知道我也参与其间,她是断然不会现身的。冰雪,对不起,我连累你了。”说到最后,他满含歉意。

“真的不能吗?”冰雪不忍错过这个机会,抓住余痕的手急切的再次询问道。她期待能从他口中得到安心的答复。但余痕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她等了一时,慢慢松开手,眸色黯然。此时,余痕却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对上他的目光,凄然一笑,一边摇头,一边推开他的手。

就在这时,扶涟在门外叫余痕的名字,他才松开冰雪,来到院中。扶涟对他讲了自己去飞瀑峡找央樂一事。余痕听罢,说道:“前两天玉儿回萤醉宫查卷宗,得知只有她有法子救冰凌谷主。”

扶涟心中暗惊,想道:“钧则说过萤醉宫藏有大量卷宗,想不到竟连她的过去都记录在案。那么钧则的事,她……”

余痕看到师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陷入沉思,正在他不解之际,却听师父说道:“将玉儿和冰雪叫出来,我有话对她们说。”

“是。”他虽不知师父此举何意,但仍是照办了。

不一时,她两人来到院中。扶涟先对寒玉说道:“你哥哥说前两天你回萤醉宫查卷宗了,想来你都知道。”

“知道?”寒玉不明白他所言“知道”究竟是指哪件事,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扶涟不知道自己尾随他去往飞瀑峡一事,否则他不会用自己骗余痕的话来说。她心中反问一句,嘴上含糊其辞的答道:“知道。”

“明日一早,你兄妹二人随我前往飞瀑峡请她。”扶涟说道。

“为何我也要去?”寒玉不解问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扶涟意味深长的笑道。

她听罢更加疑惑,不由得暗道:“还有谁比他的面子大?你是不是糊涂了?”

就在她疑惑之际,扶涟又对冰雪说道:“你就留在丹华谷照顾令姐。要相信痕儿。”

“前辈,我并非不信他,我只是担心余夫人,万一……”她话到此处便闭口不言。

扶涟听罢,哈哈大笑道:“你且放宽心就是,冰凌谷主吉人自有天相。”方才扶涟的话她也都听到了,顿时又有了希望,心中生出些许欢愉,笑道:“有劳前辈了。”

而后扶涟又嘱咐他们几句,便离开昙风楼。临行前一晚,寒玉紧张不安,一直无法入眠。夜深人静时,冰雪白天心内的希望与期待,已经所剩无几,她不敢胡思乱想,只能强迫自己入睡。对比这两人的不安情绪,余痕显得格外平静,平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次日一早,众人吃过早饭,扶涟带着余痕兄妹二人前往飞瀑峡,几日后便到达目的地。

扶涟在竹屋前敲门,许久,房中才传出问话声:“谁?”这声音中气不足,虚弱无力,仿佛出自一个病者之口。余痕听着不由得隐隐担忧。

“扶涟。”他在门外答道。

“上次我已给你留足了面子,别不知好歹。滚!”央樂怒斥道。

“他也在。”扶涟不曾在意她的责骂,平静的说道。

央樂听罢,久久不答话。房外三人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故。余痕待要开口问时,又听她说道:“让他走,你们都……”话说到这儿,她又停住了。余痕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用力将门撞开。他生怕她发生意外,又想到幼时父亲盘问她身边婢女的情形。

进得屋内,映入他们眼帘的她披头散发,面带倦容,身着单衣坐在雕花床榻上,身上盖了一床锦被。房中精致布局映着她憔悴形容,似苦海挣扎之状。

她看见他们闯进来,不由得大怒,余痕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您半晌不言语,还以为您出了事故,因此才……在下无意冒犯。”

“出去!”她头转向一边不看他们,决绝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们出了这个门,待您气消了,还能进来吗?”

“不能。”

“抱歉,恕难从命。”

“你活够了吗?”

“您若想取我性命,我不敢说什么。但今日,我不是来求死的。”

“哼。命是我给的,我有权收回。”她轻笑叹息,语毕,拔下头上的银簪朝余痕前心射来。扶涟眼疾手快将簪子截下,扭头叱问央樂,道:“你疯了吗?你对普通人尚且不会动杀机,为何对自己怀胎十月所生亲子屡屡下毒手?”

“亲子!?他们……亲子?!”站在一旁的寒玉听罢扶涟这句话,大吃一惊,且不敢相信。而令她紧张不安的也正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昨晚她猜想了许多,始终觉得不会是血缘关系,偏偏这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一时间她心绪复杂难平。

“我后悔了。”央樂看着他,话语平静的似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余痕的心被她这句话刺得极痛,双手紧紧攥着,望着她痛彻心扉的问道:“是吗?”问罢,他又自语自嘲道:“好,好。”她的话在他听来字字锥心,仿佛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一个错误,注定要成为他们夫妻二人的耻辱。这近二十年的追寻,于此时此刻,都成了对他最无情的嘲讽,都成了别人眼中最好笑的笑话。

他满眼绝望,摇了摇头,一步步慢慢往后退。扶涟伸手将徒儿拉住,又对央樂说道:“你别忘了他也是余储的儿子。”

“他不是!”央樂斩钉截铁的否认道,“他只是那个杀死我的人!毁了我的人!你闪开,让我杀了这个孽种!”

听到她这句话,余痕顿时万念俱灰,亲生母亲……不,他自以为的亲生母亲如此坚定的否认着儿子的身份,他的坚持,他的努力,他为之所付出的一切在此刻都变得毫无意义,可笑可悲,连一点点念想都不留。没有血浓于水,遑论骨肉亲情?

他奋力地在挣脱师父的桎梏,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扶涟感受到余痕的挣扎,却仍紧抓着他不放,并对他说道:“此事另有隐情,你不要听你母亲胡说,妄下定论。”

“还有什么隐情?”余痕仰头闭目,强迫自己平复心情,而后用最平常的语调问道,“师父还要等她说什么?我是什么?不过是她口中的孽种罢了。”

听徒儿如此说话,扶涟心疼不已,对央樂说道:“他若不是余储的儿子,早在他进入烟雨林的第一天我就会杀了他,何须你亲自动手?”

“呵,”央樂看着扶涟极力维护余痕的模样,竟是又好笑,又可气,又无奈,她指着余痕向扶涟质问道,“我身上的毒我都束手无策,他为何还能活的好好的?”

“余储到萤醉宫找了钧则,帮你调制了一种香,我搜寻了大量医典精心为你配了一个方子,叮嘱他让你按时用药。一来解毒,二来保胎。谁知你动不动就要打掉孩子,那十个月,他过的心惊胆战。若非他的骨血,我们辛辛苦苦救回来的是什么?”

“他的骨血?药?香?”央樂听完扶涟这一番话,愣了半晌,想到许多往事,眼前的画面忽然破碎又模糊,禁不住喃喃自语。迟了一时,她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画面,忙问道:“冰清宫……”

扶涟解释道:“你体内的毒可比沈辰的毒厉害多了。这多半要归功于暗客。”

“暗客。”她轻轻念了这个名字,不由得摇头苦笑。她如今这副凄惨光景,怎么能与当年的暗客相提并论。物非人非。

“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你的所作所为已充分证实了痕儿在你心中的分量,你关心他,牵挂他,一直在保护他。你可曾想过,若今日他死在你面前,你心中当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扶涟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她的心,令她陷入沉思。自从她怀孕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受着身体与心灵的折磨,她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暗客,而不是每天都要依靠药物来续命的病秧子。她体内的毒,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若侥幸活到分娩那一刻,孩子生下来也不知能活多久。因此,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也一直说这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余储的孩子。余储既心疼妻子又心疼孩子,苦苦劝说,苦苦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