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毅摸了摸衣袖,忽然苦着脸说:“诶!银子花完了,能不能仙赊着?”
左右姑娘闻言,纷纷变了变了脸色,不着痕迹的离开半尺。
刚刚还卑躬屈膝的花姐,顿时挺直了腰板,似笑非笑问道:“公子在这儿花了几万两,欠几日账当然可以,不过什么时候让人送来银子?”
云毅耸了耸肩:“没人送来,等我去赚了钱再还……”
片刻后。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云毅架出了春风楼。
“当真是无情无义,还以为能凭借面貌,不花钱住些时日!”
云毅摇头叹息,身形一晃,从俊俏公子哥化作白胡子老道,手中拿着个算无遗策的长幡。
循着魔气方向,来到一处大宅院外。
余府!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
府门外挂着两盏灯笼,照亮附近道路。
听到冬冬冬敲门,老门房打开条门缝,见到是个须发皆白的道士,知晓家主信奉道教,拱了拱手问道。
“敢问真人有何事?”
云毅说道:“你且去禀报,玄元山故人来了。”
片刻后。
正门打开,余家主带着几个儿子出来迎接,见面就要磕头。
“无需多礼。”
云毅言出法随,所有人感受到法力依托。
余家主心底没了怀疑,躬身道:“老祖里面请。”
进入堂屋。
云毅自行坐在上首,打量了余家几人,无一有灵根,挥挥手一枚玉符落在余家主手中。
“贫道奉师兄托付,照顾他的亲族,日后余有难可去玄元山求救。”
“拜谢老祖。”
余家主这次带人叩首,没有感受到阻拦,顿时面露喜色,显然老祖的仙人同门认可了余家。
云毅说道:“收拾处房间,今晚贫道借宿一晚。”
余家主连忙吩咐下人,打开老祖曾经住过的房间,换上新蒲团被褥,又摆上新鲜瓜果。
子夜时分。
一道黑影飘入余府,落地化作健硕中年。
“桀桀桀,二十年了,我终于回来了!”
中年也不遮掩身形,熟门熟路的走向余家正堂,途中遇到一队夜巡仆役,看清他的脸庞后惊声尖叫。
“三爷!”
“竟然还有人认得本座,不错不错。”
余三爷怪笑几声,张口喷出黑雾,绕着仆役转了一遭,尽数晕了过去。
或许是法力不济,或许是有意为之,后面遇到的仆役没有施法,任由他们惊慌失措的去汇报余家主。
正堂。
余三爷过来时,已经灯火通明。
余家主坐在上首,左右有中年青年,基本上是余家骨干族人。
“好好好,都凑齐了,省得我一个个登门拜访!”
余三爷抚掌而笑,丝毫没有在意那些拿着刀棒的护院,迈步进去左右打量,面露怀念之色:“本座生于斯长于斯,二十年过去,还是如此模样。”
余家主盯着他看了许久,沉声道:“老三,你既然没死,又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报仇!”
余三爷冷声道:“本座侥幸逃命,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几次就要冻死饿死,全都是拜尔等所赐!”
一名族老呵斥道:“你偷盗灵丹在前,草管人命在后,一应判决遵循国朝律法,与家族有什么仇怨?”
“本座不过是失手打死了几个人,花银子就能解决,尔等却眼睁睁的看着我死……”
余三爷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七叔,你小时候也是个纨绔,听说不但打死过人,还纵火行凶,怎么没送去砍头?”
七叔怒道:“莫要信口雌黄,你可有证据?”
如今余家声势早不如当年,县中几个家族虎视眈眈,若是承认了此事,说不准捅到县衙,落得个不得善终。
“桀桀桀,证据,当然有……”
余三爷手掐法诀,一团黑气包裹七叔,从他体内抽出个半透明的魂魄。
夜风吹过,七叔魂魄不断颤抖,发出无声却穿透心神的尖叫。
“我问你,小时候可曾杀人?”
七叔魂魄与余三爷双目对上,朦朦胧胧混混沌沌,不由自主的点头说道:“十六岁那年,醉酒后打死了人。”
余三爷问道:“此事如何解决?”
七叔魂魄恍恍忽忽的说:“族中出了银子,买通了县令,将那家人打为诬告,杖刑五十。”
“桀桀桀,当真是厉害呢,凶犯反成原告!”
余三爷继续问道:“可有纵火行凶之事?”
“有。”
七叔魂魄说道:“那年在大发赌档输了银子,我怀疑赌档出老千,却寻不到证据。回到家让父亲打了一顿,气不过,放火烧了大发赌档……”
“时候如何?”
“无凭无据,不了了之!”
“好个不了了之,七叔当真是少年豪杰,明面上就杀了不少人,私下里不知多少龌龊事。”
余三爷瞥了眼脸色铁青的余家主:“大哥以为,七叔该如何审判?”
余家主沉声道:“陈年往事,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揭露出来?”
余三爷恨声道:“那为何本座犯了事,族中就不帮着摆平,而是送去衙门砍头?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老三,今时不同往日!”
余家主说道:“七叔犯事时,老祖尚在人世,你那时候,老祖已经坐化了。如若强行庇护,就成了群起而功的由头!”
余三爷叹息道:“原来如此,是我生的晚了……”
话音落下,一把将七叔魂魄捏成粉碎。
椅子上失去魂魄的肉身,抽搐几下没了气息。
余家主没有在意七叔,问道:“老三,你今天回来,究竟想怎么样?”
“报仇!”
余三爷面色狰狞,手掐法诀,几道凶魂浮在四周,尖叫着扑向堂中余家人。
余家主眼见着凶魂扑来,心底不断祈祷老祖出手,忽然耳边传来厉声爆喝。
“哪来的魔头,竟敢在本神地盘上撒野!”
话音未落,堂中出现个青袍道人,看面容三四十岁,手中拿着一支玉如意。
余三爷认出来人,威胁道:“崇山土地,此乃余家内部之事,你莫要插手。本座乃无极鬼神座下,招惹了师尊,定打得你魂飞魄散!”
土地神听到鬼神名号,面露迟疑之色。
余家主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连忙说道:“神仙救命,晚辈家中有老祖遗物,法器三件灵石一千,愿意全部奉上。”
土地神面色舒缓,催动玉如意打向余三爷,厉声呵斥。
“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无奈崇山土地,得百姓香火供奉,岂能坐视妖魔害人!”
“该死!”
余三爷催动厉鬼抵挡玉如意,结果只斗了三五个回合,大半厉鬼就魂飞魄散。
张口吐出鲜血,化作一道血光消失不见。
土地神收回玉如意,化作遁光追杀出去,片刻后折返回余府,说道:“妖魔已然伏诛,尔等再无需担忧他报复。”
余家族人恭敬叩拜:“拜谢土地神。”
余家主从怀中取出个储物袋,双手举过头顶奉上:“这是老祖遗物,拜谢神仙救命之恩,余家明日便重修土地庙,日夜供奉香火!”
“很好。”
土地神面露喜色,挥手摄过储物袋,凭空消失不见。
余家族人松了口气,在余家主的指挥下,将七叔的尸骸连夜埋入祖坟。
族人封口禁言,族外说死于隐疾。
处理好族中事务,余家主来到一处屋外,还未施礼房门自开,一道声音传出。
“进来吧。”
余家主进屋,看到盘膝而坐的云毅,噗通跪在地上:“多谢老祖救命之恩。”
“你明白便好。”
云毅说道:“怀璧其罪,师兄遗物在你手中,只会成为修士眼中的肥肉。即使有天条约束,也有的是办法,让余家子嗣断绝。”
余家死绝了,遗物就成了无主之物。
余家主叹息道:“可惜余家这些年,再无一有灵根之人。”
“灵根天定,不可强求!”
云毅沉吟片刻,说道:“此间事了,贫道继续云游去了,日后务必记得,日夜供奉土地神。只要香火愿力充裕,便会有神灵庇佑,无需担心家族延绵!”
“拜谢老祖指点。”
余家主叩首,再抬头已经没了云毅身影。
百里外。
无名荒山。
本该死去的余三爷,正与土地神在一起,分余家得来的灵物。
“此番本座舍了口精血,须多拿一成。”
“理应如此。”
土地神也不计较,拿了四成灵石一件法器,化作遁光飞回崇山县。
余三爷正待离去,忽然瞥见一道人影,距离自己仅三丈左右。
“谁?”
喝问同时手掐法诀,驾驭飞起向东飞去。
“小家伙反应挺快。”
云毅轻轻吹了口气,天地间倏然刮起狂风,将余三爷吹了回来。
余三爷哪还不知遇到高人,立刻跪地磕头:“老祖饶命,老祖饶命……”
云毅问道:“你是谁?师从何人?为何能与土地神联手欺骗凡人?”
“我姓余……李名石头。”
李石头感应到危险气息,当下就乖乖说出实话:“师尊是无极鬼神,正是在师尊的指点下,才能崇山土地搭上线,冒充余老三……”
听着李石头仔细讲述,云毅眉头紧皱。
几千年的老狐狸,心思一转就想明白前因后果,无极鬼神的幕后必然是天庭。
“这手段与千年前那些野神也忒相似?”
“所以当年贫道建立天庭,并没有为东胜神洲带来变化,反而断了凡人求仙的道路……”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云毅早就猜到,天庭会失去初心,会阶层固化,却没想到堕落的这么快。
封神榜背面写着天庭初衷,墨迹尚未干涸,如今一切都成了后人的统治亿万生灵的工具,当真让先贤死不瞑目……
“咦?贫道还没死,那就没事了!”
云毅将天庭的事放在脑后,毕竟再怎么坏,也比千年前野神丛生来得好。
千三百年来,凡俗享受了几十代人安宁,可谓大功德一件!
“如此功德再来几百回,贫道大抵就又清清白白做人了。”
云毅瞥了眼李石头,眉心带煞头顶乌云,挥挥手就将他扔出几百里,这厮十之八九是天庭刷功德、名望的工具。
之所以不搜魂灭杀,是因为李石头身上有鬼神气息,凭白招惹麻烦。
“继续庆贺……咳咳,云游四方!”
云毅化作青烟,随风飘散。
现在余家主仍然不知道,所谓的“余三爷”是修士变化冒充,云毅更不会说土地神联手妖魔设套,免得让余家心生怨念。
日后供奉正神时,心不诚则香火愿力差。
土地神随意寻个由头,便将余家赶尽杀绝,还符合天庭律法。
有时候,不知道世界的真相,稀里湖涂的活着也不错!
人生在世百年,转眼就或过去,最终都是一抔黄土,不必过分执着对与错黑与白,
难得湖涂!
离开崇山县地界,一路向西。
不用遁法,不施神通,就靠着两条腿走路。
遇山野宿,遇水垂钓,遇到城池则庆贺几年,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这日。
极西之地的邑国京都,云毅睡梦中收到传讯。
——师尊寿元将尽,速回玄元山!
小心翼翼推开雪白玉臂,云毅正要化作遁光离开,花魁姑娘缓缓睁开双眸,唤了声。
“公子!”
嗓音慵懒妩媚,眼神动人心魄。
“本公子有要事回家,日后若有机会……”
云毅随意寻个理由,话还未说完,花魁姑娘就动手动脚,一本正经的说道:“真有要事,可不能耽搁了!”
片刻后。
床榻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云毅心底不断祈祷。
“师尊,多挺几日!”
……
一道遁光横贯天穹。
云毅躺在云朵上,回想过去百年。
游遍了东胜神洲诸国,见过兴盛,见过悲惨,有降妖除魔,有行侠仗义。
庆贺百年,总算是恢复了道心,对莫名其妙背锅之事看开了,反正长生不死寿元无尽,再多的业力也能消减干净。
“扶一亿老太太过马路不够,大不了再扶一亿老爷爷,总能攒够功德!”
数日后。
遁光落入玄元山。
云毅满面悲戚,落入正殿对着祖师像跪下,声嘶力竭的哀嚎。
“师尊,弟子深陷魔窟,好不容易赶回来,终究是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近百年来,凡俗当中出现了不少妖魔,无视天条约束,肆意为祸。
平静了千年的凡俗,对妖魔鬼怪之事,近乎当做志异话本听个乐子,现在遇上了毫无反抗之力。
其中以北边燕国闹的最凶,那魔修自称血魔传人,一出世就祭炼了一座城池。
燕国皇帝祭天,请来值年太岁与天兵天将,与魔头鏖战数月方才降服,自此之后国内数千万百姓,无不供奉天庭正神。
其心之诚,恍如灵山佛子!
天庭百年所得香火愿力,比之过去千年不差,足以见“魔道”之必要。
没有魔道,正道何存?
云毅见此愈发明白,老百姓是可以驯服的,天庭与凡俗朝廷并无区别,尤其是沾染了香火的正神,更不讲道心了。
“呜呜渣渣叫唤什么,贫道还没死呢!”
灵微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弟子,待回过神来,冷哼一声:“你这般模样,身上满是胭脂味,头顶天喜星都漫天了。”
“恐怕是深陷女妖精的洞窟了!”
云毅闻声转头看,师尊灵微子与师姐玄雨站在门外,一个脸色阴沉一个面色清冷。
“师尊,您老还没死呢?”
“逆徒!”
灵微子厉声呵斥:“为师让你失望了,前些日侥幸得了机缘,先贤炼成的延寿丹,多了三五年寿元。”
“那可太好了。”
云毅故作喜色,那延寿丹是黄牛留下,使了个手段落入灵微子手中。
区区一颗延寿丹而已,总好过庆贺过半打断,不上不下的坏了道心!
灵微子感应云毅法力气息,微微颔首道:“已经结丹中期,看来你这些年没偷懒,堂堂天灵根困于筑基期数十年,凭白浪费了资质。”
“拜谢师尊传法!”
云毅瞥了眼玄雨,讪讪不敢说话。
当年为了能拜入玄元宗,稍稍显露了先天真人之体,模拟出了类似天灵根的效果,譬如灵气自行流入,百脉俱通等等。
后因劝善神故意不结丹,也不知怎么让玄雨发现,只是没有揭露此事。
百年过去,玄雨仍未恢复少年时性情,或许是真的长大了,或许是受前世影响。
人心本就多变,却也不必在意!
灵微子说道:“此次唤你回来,一是贫道将死,让你送送终,二是关于道统仙籍,早些去土地神处录你姓名。”
“传给弟子?”
云毅诧异道:“那师姐怎么办?”
灵微子轻抚长须,得意道:“你这厮疲懒不知上进,哪能与玄雨相比。她以道院第一的名次,不但拿到了仙籍,还获得了神职!”
“恭喜师姐。”
云毅躬身施礼,问道:“不知师姐得了什么职位?可别是岁部,与妖魔斗法厮杀,还不如领了仙籍在山上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