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才,我师傅是天生圣人

第85章 无边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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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言巧语!你与他有何干系?要给他出头?”罗谦旁边那位刚刚出言讥讽的书生见吴逸言语辱骂,也忍不住还口。

“无亲无故,我只是好奇……”吴逸悠悠回道,“几位口口声声鄙视这位兄台看的杂书,难道看的都是圣人之言不成?”

提到圣人之言,罗谦的头扬得更高,更是自信:“那当然,我可有功名在身,不是他这等闲人。”

“哦~”

吴逸拉长了声音,立马就攥住他的手,高举起来,用让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喊道:“那这个,又是什么啊?”

只见他以不容挣脱的力道迅速拿着罗谦的手腕,高高举起,那手里却正好拿着一本书,上头赫然印着几个显眼的大字。

“金陵戏花图……哟,罗公子也喜欢这种书啊?”吴逸似笑非笑的念了出来,同时余光偷偷瞧了一眼这罗谦侧边不远的书架。

还好这书架里刚好有能用的,就恰好用云体风身拿来塞到了他手里。

这《金陵戏花图》,是市坊间常私下传看的风月画集,贩夫走卒,工匠农丁,不管识字不识字都爱看。

用吴逸前世历史上的名词来说,就是“春宫图”。

这罗谦平时仗着府学第一的功名,虽只是个秀才,但行事做派,都爱附庸风雅,眼高于顶惯了,陡然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本平时众人眼前压根瞧不上一眼的杂书,立时心中吓了一跳。

不可能……我是什么时候拿了这本书的?

“你你你……”

罗谦慌忙扔了书,面色涨红,左顾右盼,见外头一帮人都是看热闹的架势,心中又急又羞,指头不停指着一脸微笑的吴逸,“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我可不是乱说的啊,你再看看你衣服里都藏不住了。”

吴逸几乎快要忍不住脸上挂着的坏笑,一把扯下罗谦的外袍,露出内里的白底衫,只见那腰带处,也夹着好几本名色不一的风月画集和几本名字一看就不是特别正经的的话本小说,什么《龙太师与我娘之二三事》,《吴闲云夜偷寡妇门》,《闲云居士三宿宝玉庵》……

几本书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怎么会……这些书哪儿来的?”

这下不光是门外的百姓看热闹,就连罗谦身旁原先跟着嘲讽的几个书生,也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急得罗谦语无伦次,满腹词藻都在一时噎在喉里,半句也发不出来,“你……你……”

他实在是有苦难言,这书怎么就跑到他衣服里来了?

“哼!”

一口难敌众舌,罗谦羞愤之下,当然全没了刚刚盛气凌人的气焰,狠狠拉起被吴逸扯下的外袍,拂袖转身,连一旁的几个书生都不理会,连拉带扯扔下身上这几本书,快步走出了门外。

闹事的主走了,其余几位书生也都识趣地离吴逸与杨景贤远了好些距离,挪步出门,不敢再生事。

吴逸转过头来,望向缩着头的杨景贤,随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抚:“没事了,老兄啊,以后买书呢,离这些人远些。”

说完之后,杨景贤才反应过来,抱着书低头道谢,却发现吴逸已经大步流星,直接走出了出去,没了踪影。

他又望着这刚买来的书,手里悄然加了几分攥紧的力道。

宝象府城北将军府里,此时经历了数日休整,府中破坏的房屋楼层,都被穆天洪设坛施法,拘来五鬼猖神,将一众碎石残壁,尽都搬运到了城外。

剩下的一片雷击之下的焦土,也逐渐褪了高温,被另辟作了一片地基,准备重新建屋。

而穆天洪,恢复日常公务后,在这一日,将军府设在书阁内的一头虎头灯盏上冒出的轻烟有了异动。

穆天洪察觉到时,外头已飞来一只白鹰,掠过书房上方,鹰喙一点头,便从嘴里扔下了一卷信件,落在了将军桌上。

“这是……定南王府的白鹰!”

穆天洪眉头一皱,望了一眼白鹰远去的一点影子,拿起那卷信件拆开便看。

定南王府是立国以来的元勋贵戚,南疆裴家。因为开国前夕,裴家献土归顺有功,就被封了做定南王,总领南疆十二府。

话虽如此,但由于东秦建国前天下大乱已久,各地诸侯乱战,开国后所封藩王名义上虽仍是总领几府藩土,但从分封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按照高祖遗训规定:东南西北四边诸王,有爵而不治事,有禄而无权。

就是名下统领几府几州,实则并无权过问辖下领土民政一干大事,更无兵权在手,只享治下府州的小部分税禄,以及朝廷的供养。

说白了,就是有爵有禄,位居超品,却偏偏没有职权。

如此藩王,平时里也大都深居简出。穆天洪曾经应邀赴会定南王的八十大寿,与王府也有些私交,知道定南王年事渐高,开始礼佛,少有出得自己藩府,如今怎么……

他有些不可置信,再看了一眼那信件上所述的内容。

信件上并不是王府正式的往来文书,而是定南王自己手书的书信,上头没有王府大印,而是定南王自己用来盖印书画时的私刻。

上头文字简练,意思也很明确:

定南王要来了!

在这不到半日之前,远在宝象府东北侧几百里外的一条平坦的长长官道上,马蹄声有序而浩大地像地面传达着震动,金杖钩戟如林,白色虎纹旗猎猎飘扬,阵列齐整,有如长龙。

前后一群锦绣金甲骑兵排头,掌旗的仪仗队兵簇拥两侧,护着两架三马同驾的辇车,辇车上珠帘玉带,顶上各有一座白虎探爪戏珠的雕像,威容声势,都殊非等闲。

处处都在昭示着,辇车驾上之人的身份尊贵,不同凡响。

辇车珠帘里处,一个身着锦白色四爪龙袍,外头套着一件虎皮锦裘,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凝神静气端坐于辇内的蒲团上,座旁一炉香轻烟袅袅,口里似动非动,念念不断。

而龙袍老人座旁,坐着一个黑色道袍,虎须剑眉的披发道人,手执拂尘,背上一把青铁剑,盘膝而坐。

辇车行走极稳,不慢不急,毫无颠簸。龙袍老人缓缓睁眼醒来,一双老眼里露出三分疲累,轻叹道:“道长,此行当真有用吗?”

虎须道人也睁开眼来,面色平静,淡然颔首道:“大王安心,贫道若无把握,也不会妄出海口。”

定南王稍稍拨开珠帘,透过一点缝隙,远望着遥遥远方,宝象府的方向:“道长说,宝象府有星宿临世,这宝象府的前尘往事,本王也大概知道一些,几十年前,那儿封了一处妖魔,如今时过境迁,又有星宿显圣,不可谓不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解了本王的心头之病啊……”

这须发苍白的老王爷身量阔大,但言谈之间,满是力不从心的疲累。

“大王,听贫道一言。”

那虎须道人表情上没有半点变化,只接着道,“郡主的病,固然世上罕有,百年难遇,但那宝象府受上天护佑已久,云气自有神妙,眼下王府几位高僧俱都无法可救,贫道见了,自然没有见死不救之理,这宝象府,如今是唯一能救郡主之地,只有在宝象府,贫道方能施设坛作法,炼出良方。”

“唉……也只能如此了,但愿能如你所言,伯眼大仙。”

定南王没有看他,一双老眼往外望了一眼前路,又往后深深看了一眼后驾的辇车,眼神中百般情绪,难以言说。

而此时定南王所居后方的一架辇车里,一场无边际的恶梦,正在上演。

无边的漆黑色。

天上的云是一片乌黑,不见日光。

地上城垣破败,宫墙毁弃,石头上,地上,墙上,裂缝里,躺着一具具烧成了焦黑的干枯人形尸体。

狂风与火光在天上与云间呼啸,地上一个鬓乱钗横,纱裙玉带的少女,在四周都被黑暗笼罩的绝境之下,无助奔跑着。

这一次,更清晰了……

她每一次进来,都被这无尽的黑暗折磨得几乎崩溃的同时,也在逐渐看清这四周逐渐清晰的环境。

是定南王府。

尽管已经毁得只剩乱石断壁,但她还是认了出来。

这是她自小长大的家。

每进来一次,周围景色都更清晰一分,这次她甚至直接看到了破碎残垣之下的干焦尸体。

原本只是黑暗下一无所知所造成的恐惧,现在,已经慢慢变成了家破人亡,一切尽归于无的恐惧。

是谁?

是谁要害她?是谁要害她的王府?

少女疯狂奔跑着,在破碎的大地之上,当中几次因为碎石而绊倒,但少女却没有感到应有的痛感。

进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天上凄厉的风声与火光在肆意飞舞,似乎在以居高临下的傲慢俯视着弱小的少女。

黑色旋风裹着万道火光,在天空中穿行,火光越盛,竟开始逐渐凝成一个狰狞的笑脸。

那笑得如同天上张开血口的野兽。

而少女也在这一刻,耳里不由自主地,听到了宛如来自幽幽深邃之境里的邪气低语:

“吾乃……御车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