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一觉醒来,天并没有亮,刚才的男子却不见了。
“咦,怎么天还没有亮?难道是烛龙大神还闭着眼睛?也好,趁着这会儿我自己去找他。”小瑶想着,振作精神又准备出发。
当她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脚下变了模样。之前的山脊变成了背脊,层层岩石变成了鳞甲,整座钟山被一条大蛇的身躯覆盖,不见首尾。
那巨大的身躯已变成了山体的一部分,一片灰白,血肉似已不存,只有傲骨依然不屈地挺立,支撑着包裹在外的层层巨鳞。
小瑶一时慌乱忙化作人身,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那蛇躯,但指间冰冷一片,不复生机。
“这……这是烛龙大神?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瑶不敢置信地摇头,昨天还看着它遨游天际,明明还好好的,只是一晚的时间,为何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小瑶化作豹身,长啸着在这蛇身上奔跑,直往山巅而去,泪水忍不住洒下。但跑着跑着,她慢慢放缓了脚步,因为脚下的触感逐渐柔软,也慢慢有了一丝温度。
她小心感受着这令人欣喜的变化,果然在靠近山巅的地方,这躯体又有了生气,也逐渐变红。他果然还活着。
小瑶又高兴起来,收住眼泪继续向前跑。这一次她终于来到山顶,却被眼前的景物镇住,出声不得。因为她看见巨大的赤红蛇身被困在山体之中,并不是他捆住了钟山,而是这巍巍高山如同一座牢笼紧紧锁住了蛇躯,把他困死在了这里!
烛龙大神!
小瑶跑过去,试图用自己锋利的爪子扒开山石,但任她把爪子弄得鲜血淋漓,那山岩还是坚硬如初,没有丝毫变化。
小瑶想不明白,为什么最最厉害的烛龙大神会被困在这里,他又是怎样支撑着昆仑的日与夜,还笑着跟自己说一切挺好的。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烛龙大神,烛龙大神!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等着,我这就去想办法,我一定能救你出来!你等着我!”小瑶在山顶大声叫着,啸声连连,有如誓言。
无人应答。
是呀,她终于知道之前遇到的那人就是烛龙。为了满足她见一见真身的愿望,他消耗神力化为蛇身与她见了一面,也许他们以后都见不到了。
小瑶本不笨,见到眼前这半死之身很快就推测出了因果。
“烛哥哥,我会救你的,你等着。”
小瑶改了称呼,转身下了山。虽然她只是一只小豹子,但是在这一刻似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似是回应,昆仑的天,亮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也是这一曲的故事。”小瑶说着,举起手中的利锥,“这是我在玉山找到的最坚硬的玉石,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上面留下痕迹。”
只见那一根长长的锥子如冰晶凝成,甚至可以映照出人脸,熠熠发光,坚硬无比,果然是件奇物。
说完,小瑶拿着长锥向钟山而去,歌声再起,倏忽风至,将那熟悉的旋律送到山间,送到那个人身边。
转眼,小瑶已经不见了踪影。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烛龙大神岂不是有危险?”大青皱起眉说道。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站在这里不能逾越一步,无可奈何。昆仑的天还没有变,不要过于担心,我们只能相信烛龙大神这样做自有用意,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帝江安慰道。
“不,我有办法。”大青低低说着。
“阿青,你说什么?”帝江没有听清。
“没什么。”
“那我们回去吧。”帝江再次开口。
“帝江,我从未听过如此歌声,我想每日都来。假以时日,我定能有所领悟,你说好不好?”大青突然对帝江说道。
“你真要每日都来吗?那我自然陪你。”
于是帝江每日都陪着大青来听小瑶唱歌,看她拿着那把锥子,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在钟山上凿出一条路来,一条通往那个人身边的路。
可是任她怎样费尽心血,她都只是一只小豹子而已。她用手里那全昆仑最坚硬的东西日日凿击,也只是在钟山上划下了淡淡的痕迹。
可是那歌声从未停歇,那个身影从未停歇。
“阿青?”帝江再一次呼唤兀自站立的青鸟,“阿青!”
大青回过神来:“帝江,你说她什么时候才会放弃?她这样根本没有用。”
帝江看了一眼山中的人影:“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
“我想也是。”大青点点头,“可我还想听她唱歌。”
等到一日他们再次站在钟山外看着小瑶唱歌时,大青跟着开了口。他虽开了口,但是却没有声音发出,可是小瑶手中的锥子在起落间竟然第一次从钟山上凿下了山石,那一大块碎石从山间滚落在地上,也落在帝江心里。
“阿青,你……你用了无声之声?!”帝江震惊。
大青却没有回他,只是继续歌唱。那歌声虽然没有声响,但眼见山中花木忽然像被大风摧折,猛地倒伏于地,有的甚至被直接折断。
“阿青,快停下,这是要耗损你的神力的!”帝江连忙去阻止他,“你何必如此?!”
大青却没有理会,歌声不止。看到山间的女孩明显雀跃的身影,看着她更有干劲地一锥一锥往上凿,他的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
半晌,大青止了声。
“帝江,我没事,只有无声之声才能穿过屏障,给她一点助力。”大青平息了一下气息,转过身来说道,“你别担心。”
帝江的脸色却没有好转:“声音是你的,嘴长在你身上,我又有什么办法?说是带你听一曲,这代价也太大了。”
大青一笑:“不至于此。”
“嗯,是呀。你这样耗费神力地为她,她也不知道,还以为哪里来了一阵好风,就让她又上了一程。”
大青听他这样说,嘴角一动,哂笑出声:“小红,别生气了。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没什么,虚耗一点神力而已,过不多久就能补回来的。”
“不许叫我小红!”帝江一听像奓毛了一样,神情激动地大声喊道。
“好好好,你是帝江,不是小红。”大青笑了起来,“别生气了,啊。”
“哼!”
之后大青还是日日去听小瑶唱歌,也唱歌给她听。帝江见他一日日耗损神力,却没有办法。虽然大青说得轻松,但他知道再深厚的神力也禁不住这样日日耗损。终于有一日,帝江说自己想起来还有事,要离开几日,看着大青神情微变却欲言又止,他终于一狠心转身离去。
可是过了一段时日,等他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补益神力的树果往回走时,发现再也听不懂阿青的歌声了。
那天天色阴沉,帝江在重峡边,天上乌云成阵,层层下压,眼看就要下雨了。峡谷中河水翻滚,雾锁大江,隐隐能听到风呜呜地刮过山岭,两岸兽啼不止。
大雨将至未至,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就在此时,一声长唳冲天而起,似要穿透乌云,冲出天外,转瞬又从空中直落,低回徘徊,其中似有千言万语,有着满腔愁绪,却压抑愤懑,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借由长歌一曲,剖白胸臆。
那声音正是阿青的。
帝江闻声大惊,像是完全不认识阿青了一般。那歌声中有太多情感纠结在一起,伤心、悲愤、不甘、气恼,层层夹杂在歌声中,灌进人的脑子里,反复回旋萦绕,不得挣脱却又仿佛不愿挣脱。这是他认识的阿青吗?是声如清泉的青鸟吗?
但这歌声激**人心、动人魂魄,比之前的歌声又进了一层,难道他终于有所领悟了,所以歌声与之前迥然不同?
可是,如此发声必将大损其身,比无声之声更甚,阿青到底怎么了?
随着这惊天一歌,天上的乌云似乎也承受不住,终于变作滂沱大雨落了下来,把帝江浑身淋透了。
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急急地循声而去,在峡谷上下找寻,呼唤阿青。终于,他在山巅找到了同样浑身湿透的青鸟。
巨大的青鸟迎风而立,展开双翼,却没有振翅高飞,像是被什么强留在地上。浑身的羽翼被水浇透,他却倔强地不肯低头,只是仰天而歌,悲愤莫名。
“阿青,你怎么了?阿青,我是帝江呀!”帝江焦急地呼喊。
青鸟似是听不见声音,只是一味地悲歌,和着冷雨凄风,一声一声,似乎天地之间都是呼啸的悲声,令人伤情。
帝江见这样不是办法,奋起神力,红云乍现,整个裹住青鸟,把它勉强带下了山巅,落入了半山的山洞之中。
“阿青,你到底怎么了?”帝江焦急地呼唤已经恢复人身的大青。
大青紧闭双眼,脸色苍白,黑发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微微颤抖。随着帝江的不停呼唤,他终于醒转过来。
“小红,你回来了?”阿青一见是他,轻轻一笑。
帝江这时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赶紧把自己找到的树果用神力催化,然后让他服下。
“阿青,你……你到底怎么了?”他看着大青此时狼狈的模样,忆起自己认识的那个神气骄矜、傲然而歌的歌者,不过短短时日,大青已和从前判若两人。
“没什么。”大青坐起身来,“小红,我做到了,我的歌声是不是又进了一步?这不是你也想看到的吗?”
“阿青,我后悔了!我不应该带你去钟山去听那小瑶唱歌!”帝江激动地道,“我宁愿你永远云淡风轻地歌唱,也好过现在这样,这样……”
“这样,这样是哪样?”大青试着站起来,帝江忙去扶他。
“我觉得这样很好,如今我的歌里有了秘密,你再也不能轻易看透我了。”大青说着又笑起来,“我要走了,小红。正好你来了,权当作别。”
“你要去哪儿?你这个样子要去哪儿?你还没有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哪儿都不准去!”帝江一把拽住他,大声说道。
“别这样,小红,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至于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这是我的秘密了,我还不想说。你放心,等有一天我想说了,我会回来。”说罢,美丽的青鸟幻化而出,临风展翅。
“我……我不能陪你去吗?”帝江站在原地仰望巨大的青鸟,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道。
“抱歉,一直以来谢谢你了,小红。但是这次我想一个人走。”说罢,青鸟不再迟疑,双翅振动,直上九天。
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似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