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幻名家典藏系列(全套10册)

高维度渗透 / 碎 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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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一面往里走,一面大声喊着:“所有的物品:照片、证件、笔记、医疗记录、资料、衣服、头发、皮肤组织、摆设、日用品……所有你们看得到的,统统带走!直系亲属、朋友、老师、同学、同事、邻居、情人、仇人……每个人建立独立档案,立即追查!该目标的行为模式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得出初步结论!快!快!快!”

队员们在他的咆哮声中疯狂地抓取看见的每一件物品,塞进箱子里,打包,运到外面标有“DFHD”标识的集装箱车内。两名队员将四台便携电脑同时联上夏后的电脑,攫取里面的每一个字节。行为模式小组的成员用放大镜查看房间内各处细节。有人趴在**搜寻皮肤,有人从马桶里取样,有人翻检垃圾桶内用过的纸巾……

突然有个人叫道:“报告!”

“什么?”

那人一脸绝望地看着手里翻到的一张照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发现……曾经跟他、他同一个中学……”

“带出去。”一号简洁地下令。

队员们无限同情地看着他被几个人蒙上头罩,飞也似的被拽出房间—这家伙现在荣登“渗透者关联体”榜单,在波涌结束前,将接受最为严厉的监管。当然,最坏的结果是—因为渗透者的“异动”而骤然消失……

一号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到书桌前,颇有些意外。桌上放着放大镜、扫描仪、镊子、胶带、笔记本,除此之外便全是书。有《古籍考辨》《北魏拓文考》《隋唐文字考》《西周断代编年体系论》……密密麻麻,有一些一号连名字都认不出来。甚至有四本古书,装在密封袋里,上面贴着陕西博物馆的外借凭证。一号的眉毛不由得跳了几下—信息量非常之多,代表此人的熵值也将出奇地大。

“报、报告!”

“又怎么了?”一号正拿起书桌最上面的一本笔记本,头也不回地问。

联络员关闭耳塞,说:“特执会公告,截至五分钟前,共有相关联的七十五人消失,目前其余关联人员还在统计中。特执会已准备在半小时发布进一步提升危机等级的消息!”

队员们都在努力学习,并深切理解关于波涌和渗透的灾难性后果,但是当第一次渗透的后果如此活生生血淋淋地展现在面前时,他们还是一个个面如死色。谁也不知那家伙渗透到了哪个时间点,更不知道自己的几百代祖先是否与此关联……理论上讲,两次波涌之间的几十个小时内,全世界七十亿人中,任何一个都可能在下一秒消失,甚至是人类大灭绝,而且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都给我接着干!”一号怒吼。他顺手翻开笔记本,一页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一号盯着那张缓缓飘落的纸,突然间太阳穴嘣嘣乱跳。

“啪—咔—”

厚重的门关上了,房间立即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隐隐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那是量子通信设备正在预热。执行官摸到沙发坐下,松开领带,艰难地咽了几口气,又赶紧系紧。

名义上,即将到来的是通报会,其实已经是特执会联盟最高级别的会议了。因渗透事件将影响整个人类历史进程,所以特执会联盟最基本的一条原则,就是审核每一次波涌,并根据评估判断警戒级别。如果警戒级别提升到最高的红色,六大特执会将无条件联合行动扑灭真相……这后果,执行官连想都不敢想。

超过四级的波涌不是没有,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在人迹罕至的荒漠,几乎没有引发超过同等级别的渗透事件。有一年,美国落基山脉一次四级波涌引发了五级渗透事件,他那时刚好以观察员身份在场,觉得非常险恶。现在才知道,渗透这种事没有最严重,只有更严重。

此次渗透事件是整个地区历史上的第一次五级渗透,又处在对历史起决定作用的中央帝国,后续如何发展,谁也无法预料。而且与渗透者同时进入的是名见习生,她是否能够应付,甚至为此牺牲,实在没有把握……

他正焦头烂额地想着,忽然闪了几下光,正前方一个巨大的矩形屏幕慢慢亮了起来。

屏幕被大致分成六个部分,其中五个为一样大小的矩形,最左侧有两个小矩形排列在一起。所有的矩形框内都出现一个人影,人的脸被刻意模糊,只有每个人身后的国旗看得清楚。安理会秘密成立的“泛所有项特别执行委员会”,五大国各占一席。一九八五年和一九九六年,日本和德国以观察员身份先后加入。

执行官先看看最右侧的中国代表,他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意思是五大国内部已经有所沟通,但分歧仍在,要自己从容应对。

根本不是分歧,一定是有人要乘机追责。记得特执会行动部队刚组建时,还只是特执会联盟中最小的一个,而且差点让日本抢了先;现在单论规模,已发展到第二的位置。执行官一面觉得自豪,一面又有些悲哀—这十年,发生的波涌事件呈几何级数增长,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生一次巨大波涌,大家彻底玩完。

“执行官,报告情况。”最中间的美国代表说,同声翻译得非常流畅。

“关于之前的状况,我已经在报告内写得非常详尽。”执行官稳住情绪,不紧不慢地说,“此次波涌的偏差率远远超过预期,我们已经设立了十千米范围,并提前疏散了十一万人,但偏转距离最终达到二十六千米,超出了第二道警戒线……”

“我们需要知道现在的情况,以及你们的应对,以此得出评估,看是否需要更改指挥权。”英国代表打断他,“时间太短,不容细谈。”

“大西洋特执会已在路上,最快三小时后能协助调查。”法国代表补充道,“如有必要,美洲特执会也能在五小时后提供协助。”

“第一次波涌的预测偏得太离谱了,”日本代表咕哝着,“让整个事态陷入被动……”

“让他报告下去!”中国代表不耐烦地用两根手指敲着桌面,“时间太短,已不容临时更换。而且预测值是由六大特执会论证通过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继续报告目前的应对方案,执行官。”

“是。”执行官面前的屏幕亮了,他用手放大里面显示的地图—几位代表都低头看桌面上同样的屏幕。

“根据前方测得的波涌爆发的辐射量,‘通勤三号’‘通勤四号’卫星绘制的磁场分布图,NASA半小时前提供的地球磁场的变化数据,以及GOCE卫星观测到的地球引力波变化曲线,我们初步估测出第二次波涌的范围—以本地为中心,直径约六百千米。也就是东至岳阳,西到川西,南至百色,北面不超过银川,涉及大中城市二十六个,中小城镇一千四百五十七个,人口……一亿三千万。”

几名代表都不同程度地吞了口冷气。日本代表喃喃地说:“够呛……”

执行官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个数据和预测值已提交特执会指派的四个独立小组,最终预测结果将在四个小时后出来。波涌前我们已经调集十四个小组,并有两千两百名警察协助外围,现在我们已要求军方支持。三小时内,我们将会在各城市及重要设施周围部署超过十万名军警,协助布控。”

“十万人……恐怕还不够。”英国代表说,“即使出现在一个村落,都将引发严重事态。”

执行官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如有必要,八小时内应该能动员超过四十万人。空军有四个师、三架预警机参与行动,我们规划了一下,基本能完全覆盖整个可能的范围。”

法国和英国代表对看了一眼。一亿三千万人口、四十万军警……两个人一时不知该说中国人太多了,还是中国人真厉害……

“引导程序呢?”特别执行长官问。

“嗯……我们有一名队员与渗透者同时、同地点渗透……”

“哦,一名见习生!”英国代表更正说,“这就是你们的应付能力?”

“波涌偏差率达到史上最大,整整偏离了二十六千米,但我们仍然成功地将一名熟知波涌本质的人送入时空隙,恰恰证明我们的能力是足够应付的。”

俄罗斯和中国代表同时点头,德国代表说:“同意。”

“但她不是正式成员。理论上讲,她应该算是第二名渗透者!”法国代表比出两根指头,“两名渗透者!此次事件已经与落基山脉渗透事件同级,我建议联盟立即宣布将警戒等级提升到红色!”

“她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见习生,并且意志坚定!”执行官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我必须提醒你注意,她是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自愿发生渗透的。她必将完成所有的标准程序,将后果缩减至最低程度。如果我没有记错,落基山脉事件中,那位牺牲者甚至不是特执会成员。人类的自我牺牲精神是在面对族群威胁时最自然的表现,这是本特执联盟得以建立、特执会得以成功应对渗透的最核心基础,相信你不会忘记。所以,请尊重我的队员,代表先生!”

法国代表张了张嘴,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缩回椅子里,不再说话。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如果她是自愿,并且熟知渗透本质,那么我认为她已经具备了特别执行队员的资格。”一直没说话的俄罗斯代表开口了,声音低沉,“每一名特别执行队员都是人类共同的英雄,我建议联盟准备起草向她致意的文件。同时,我认为到目前为止,特执会的措施无可非议。在这资讯太过发达的时代,为保持稳定性,更好地应对第二次波涌,我建议继续维持橙红色警戒级别。”

德国代表首先举手:“我同意。”

“我表示谨慎的同意。”法国人说。

“到目前为止仍在标准程序内……同意。”日本人说。

“同意。希望她能完成任务。”英国代表说。

“同意。”特别执行官点点头,“本联盟委员会要求每半小时得到最新进展报告,并根据报告决定是否提高警戒等级,同时要求其余特执会行动部队继续向目标区推进,于规定地点待命。一旦发布红色警报,所有特执会行动部队将自动获得特别执行权,进行全方位清洗措施。祝你好运,执行官。”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画面骤然变黑,除了中国代表的窗口外,其余的窗口都关闭了,房间顿时暗淡不少。执行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发现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汗。

“步骤要再快、再果断一点儿,”屏幕上的人说,“控制事态发展为第一要务。”

“明白。”

“我已签发特别执行权,放手去干吧。”

“是!”

执行官从屋子里走出来时,一名队员立即把耳麦递给他:“头儿,一号在线上等你!”

执行官戴上耳麦,先点了根烟,靠在墙上狠狠地吸了两口,才接通了频道:“怎样?”

“我们找到了一条线索!”一号在那一头大喊,“这家伙早上是在桥上准备自杀!他留了一封信给他的导师,大概在一点就出了门!”

“信上提到什么?”

“除了告知他要自杀外,其余全是考古研究,石刻、碑文什么的,”一号说,“其中几项的出土位置很可能就在第二次波涌范围内!”

“找到他的导师。”执行官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正在路上!”

执行官关了耳麦,继续靠在墙上休息了片刻,刚要往通道外走,一名队员迎上说:“已经有人观察到了异常,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怎么……”

执行官终于勃然大怒:“怎么办?删帖!封ID!关论坛!立即逮捕那浑蛋,无限期关押至事态平息!除此外还能怎么办?”

那队员狼狈地说:“是、是!同时安排一些花边八卦新闻捅出去,分散人们的注意力,我、我立即去办!”

篝火熊熊燃烧,偶有柴火发出一两声爆响,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个虫鸣、一声鸟叫都没有。现在应该还是下午,但也许是云层太厚的原因,头顶的天空已然漆黑,整个梁山都已沉沉睡去。

东面天空中那团暗红色的云压得更低,几乎直接压到了山头之上。云团无声无息地翻滚着、旋转着,时而挤成一堆高高的云山,时而散成无数倒立的乳锥形状,只有那暗红的颜色永恒不变。仰望云团久了,有种奇特的错觉,仿佛天地倒转,那是遥不可及的地狱深处的烈火,而仰望的人却正从高天之上向下坠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坠入烈火之中。

寺庙的后半殿已经塌了,厨房也只剩下一个空灶,两只破碗。看情形,很久以来这里都只有元空一个人。元空就在后院一个小池塘边燃起篝火,用只破瓦罐煮了一锅菜粥。说是粥,其实只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菜,和着糙米一起熬成,苦涩难咽。夏后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齐姜却连喝两碗,一副明天就没得吃的模样。

他俩吃完了,元空收了瓦罐,朝两人合十行礼,转身进去收拾。齐姜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我俩好像出来旅游的。”

“可不是旅游吗?穿越了一千多年呢。”夏后叹息着,“而且看上去没有回程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看了看齐姜,低声说,“连累你了……”

“连累?”

“如果……如果你不救我,就不会失手被我带进来……”夏后惭愧地搔着头皮,“真是对不起,我当时已经跳在空中,没注意到你拉我……”

“你完全错了。”

“嗯?”

夏后抬头看齐姜,被她眸子里冷冷的光射得一凛。她说:“我不是失手落足,被你带进来的。恰恰相反,我是自愿跟你一起参与‘渗透’,当然罪魁祸首仍然是你。”

“自愿?渗透?我……我不是太明白……”

“这事解释起来太难了。”齐姜叹口气,“特别是你们这些文科生,要跟你们讲多维宇宙、弦、时间、熵,真是怎么也说不清。”她丢了根柴火进火堆里,沮丧地说:“总之,你必须听我的话,你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但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别碰任何事物,最好是连话都别跟人说……唉,我们逃脱追捕,与人交谈,还吃了别人的饭,熵不知道已增长了多少了!只有挨过这十几个小时,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把熵值降到最低……”

夏后爬到她身边,央求道:“拜托,给我讲吧!我从来不相信真的有穿越这种事情发生,到现在我都完全茫然,像做梦一样!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求求你!”

齐姜咬着牙不回答。夏后说:“如果我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我肯定不可能遵守许多规定,你也不可能事事都提醒我,是不是?万一我做了什么坏了你的计划,让那什么……什么熵又增加,让我们回去更麻烦了,怎么办?”

“唉!你说得也有道理。虽然回去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也绝对不能让熵值再增加了。”齐姜挪动身体,离篝火更近一些。

起风了,四周的密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林涛从山的这一头打到另一头,又折返回来,周而复始。篝火也不时跟着跳跃不定。齐姜裹紧了衣服,低声说:“先说我的身份吧。我是泛所有项特别执行联盟特别执行委员会第三期……呃……成员。”

“什么特别……什么会?啊,等等!”夏后毛骨悚然地站起来,“难……难道我穿越,是你们干的?”

“别傻了。如果人类能做到自由返回过去,这世界早乱了。你坐下来,耐心听我说嘛。”齐姜的脸被火烤得有些干燥,这里可没有补水精华露。

她转身面朝池塘,背对着篝火,拍拍身边的枯草,夏后不由自主地坐在她身边。火光从背后照亮了她的头发,一根一根如同金丝般,池塘里的反光又照亮了她的脸,池水微微**漾,光就在她脸上跳跃不定。

齐姜说:“事实上,我们特执会的工作,就是当发生时空紊乱时,阻止历史被更改。为什么会发生紊乱?嗯……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是由剑桥大学的保罗·汤森德教授提出—他是从数学角度发现存在十一维度的第一人,也是目前特执联盟的首席技术顾问。他证明,如果有一根宇宙尺度的‘弦’,处于第五至第九维度之间,当它快速振动时,将对第九维度以下所有的维度产生波震效果。在其他维度,波震将无限、永恒地扩散下去,变成一种普通的能量形式。但在我们这个三维度世界,波震却略有不同。因为我们的世界是‘闭合’的……你听得懂吗?”

“啊……是,听得懂!三维空间嘛,中学时就学过。”夏后装作听懂了,连连点头,“你接着说!”

“从我们人类现在掌握的知识来看,三维是十一维度里唯一完全闭合的空间。超过了这个维度,空间就变得分外复杂……复杂到我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但正因为完全闭合,所以波震的能量没有办法无限扩散,就像往一个闭合的池塘扔块石头,泛起的波澜向外扩散,在某一个空间、某一个时间点,各种反射的波形必将相互叠加,形成波峰。这就是波涌。”

“波涌?”

“对。同时,高维度的波震在低维世界里,是无法消散或被吸收的。波震持续扩散着,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三维的闭合态,将能量宣泄出去。于是,某个看似与十一维度不相干的……的……嗯……独立的一维,终于被击穿了。你猜那是什么?”

夏后呆呆地想了片刻,忽然一激灵,“时间!”

齐姜点点头:“正是时间。时间是独立于十一维度,却又是所有维度里最原始、最核心、最根本的组成部分。我们不知道在其他维度时间是怎么样的,多相的?闭合的?循环的?但恰恰在我们这个闭合的维度,时间只有一个方向,永远直线前进,永远无法回头。”

夏后环绕四周,“那……那我们在哪里?如果照你所说,时间永远向前,那么我们究竟在哪里?”

齐姜叹口气:“你显然没有仔细听我说。”

“每、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夏后站起身来,激动得不停地跺脚,叫道,“看看这四周,这庙宇,看看那边烧到天上去的熊熊大火!你能告诉我消防车在哪里?还有那些追赶我们的人,你、你肩头的伤,这都是骗人的?如果时间无法回头,那我们这是见鬼了?”

“你没听我说的这个词吗?”齐姜慢慢说道,“击穿。”

窗外闪了一下,不久又是一下。

几十千米之外正在雷鸣电闪,只是距离太远,声音传不过来。只有闪电沉默地照亮了天空中浓重的云层,照亮了蜿蜒起伏的山脊,又沉默地隐去。有一根银色的根状闪电击穿了厚重潮湿的空气,击打在山脊之上。如果那下面有座三代之前的大墓,不知里面的酸碱度是否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还出现这样黑云遮天蔽日、雷鸣电闪的天气,真是古怪。古人说十月打雷,老牛死光,难道明年又是大灾之年?

考古学家、古代文字及符号学教授郎云望着窗外,胡思乱想着。他的车被堵在了虎山高速路的洩湖服务区附近。此刻才刚到下午三点,天却已经黑了。往前看去,茫茫一片红色的车尾灯,往后看,是更多更加刺目的车大灯。二十分钟之前,他们被卡在这里,根本动不了分毫。难道是出了什么重大事故了?

让他揪心的还有件事。昨天他接到了夏后—他最有天赋的学生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夏后语句通顺、逻辑严密地告诉教授,他,不想再跟抑郁症纠缠下去了。当时教授正在开一个研讨会,还以为他已经走出了抑郁状态,急匆匆地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现在想想,这句话同样也有彻底放弃的意思……

他忍不住问开车的秘书:“夏后还没联系上?”

秘书拨打电话,片刻放下来说:“还是处于关机状态。郎老,你别担心了,现在这些孩子呀,一个比一个任性,哪像我们当年……但真敢去死的还是少数。不过是些孩子气的话罢了。”

郎云叹口气:“也许吧,希望如此……奇怪,为什么我们这边堵得水泄不通,对面通道上却一辆车都没有?”

“一定是特大交通事故,”秘书蛮有把握地说,“大货车,集装箱车或是客车连环相撞,撞到对面通道上,导致整条高速路封闭。唉,看样子起码要堵到晚上十点了。”

郎云无可奈何,拿出一份发掘报告,就着车灯看起来。不一会儿,只听车顶上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原来是下雨了。雨声很快就从噼啪声,变成了轰然之声。在这深秋时节,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郎云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忽然,一道强烈而奇怪的光照亮了隔离带—光是从头顶上投射下来的!巨大的光斑在地上晃动,又投射到前面的车顶。

郎云吓了一跳,想歪着脑袋看,那道光骤然划过窗户,照得他两眼刺痛。等他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秘书惊讶地叫道:“直升机?”

两架直升机顶着大雨强行降落在了对面通道上,风吹得隔离带上的植物纷纷倒伏。几名黑色装束的人跳下飞机,径直翻过隔离带,跑到这边道路上。其中一个人大喊着什么,指挥其余人手持电筒分散开,仔细打量每辆车的牌照。

“他们在找人?”秘书紧张地问,“警察?缉毒还是走私?”

郎云摇头。忽见有人指着自己的车大喊着,立即有几道手电筒光照射过来,照得车内雪亮。郎云本能地一缩头,问:“他们要找你?”

秘书结结巴巴地说:“不……我……我想……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砰!砰砰!”那群人围了上来,领头的人猛拍窗户。郎云哆哆嗦嗦地摇下车窗,秘书立即尖叫:“不要!”他吓得又赶紧往上摇,那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不顾一切地伸进来,阻挡车窗升上去。

“郎云教授吗?”他用手电筒照着郎云,大声问,“陕西博物馆的郎云教授?”

“啊……”

“征召令!”他掏出一张纸“啪”地拍在窗户上。纸已被雨水浸湿,光线又暗,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不过下面一连串的红印章倒是让人触目惊心。

“什么?”

“特别征召令!郎云教授!”

“别回答他!”秘书尖叫,“他们不是警察!等、等我打110……”

另一人用手枪敲敲秘书的车窗,冷冷地说:“放下来。”秘书立即丢了手机,屁滚尿流地放下了所有车窗。狂风和粗大的雨点立即劈头盖脸地向郎云砸去。

领头的半边身体都探进车子,把瘫软的郎云扯起来,将纸塞到他手里,朝他喊:“你有一个学生叫夏后,是不是?”

“啊?是……是……”

“跟我们走,我们需要你帮忙,教授!你被特别征召了,而且同时你也将因为特别关联体而被限制行动!”那人“哗”的一声拉开车门,另两人连架带扯,将郎云抬着过了隔离带,朝直升机跑去。那人又揪着秘书的领子,把他上半身拽出车窗,说:“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什么……”

“等会儿在下一个出口下道,到离这儿最近的警局报到,告诉他们你是‘特别关联体’,然后到他们的牢房里蹲好,什么都别问。不然等我找到你,打得你妈都认不出来你,明不明白?”

秘书哭喊着拼命点头:“明白,明白!”

那人翻回隔离带,钻进直升机。直升机立即起飞,沿着高速路走了一段,才转向西南方向,同时迅速拉高。

那人全身都被雨淋湿了,他脱下风衣,露出一身同样黑不溜秋的西装,胸前有个银色的造型奇怪的标识,下面有“DFHD”四个字母。他把一副耳机戴到已然僵硬的郎云头上,帮他开了耳麦,自己也戴了一副,才向郎云伸出大手:“你好,老爷子!请叫我‘一号’。接下来的时间请跟我们通力合作,好吗?很好,谢谢你。”

“怎……怎么合作?”郎云颤抖着问。

“不要问不该问的,不要看不该看的,不要想不该想的,但是要做必须做的,好吗?”

“……”

“好吗?”一号一脸诚挚地问。

“好……”

“谢谢你。”一号勉强笑笑,重新沉下脸,切换了一个频道,“头,一切顺利,我们已经找到他了!最迟十分钟后就能开始鉴别和遴选,完毕!”

“……击穿?”

“击穿。”

夏后看看齐姜,又看看自己,再看四周。风更加大了,从密林间穿过,呼啦啦地响。篝火在风的助威下猛地拔高了几尺,柴火堆仿佛承受不住火焰的重量似的,噼噼啪啪地塌了半边。齐姜用手按住翻飞的头发,在寒风中缩紧了脖子。

“你说……时间被击穿,才导致我们到了这……这……乱七八糟的唐末?”夏后转了几圈,脑子里一片混乱,重新坐下。他顿了片刻,“不对!如果……如果时间被击穿了,断裂了,那我们的时代呢?我们的时代难道进行不下去了,彻底……彻底的……世界末日?”

“不。”齐姜捡起一枚小石子,丢进池塘。“咕咚”一声,一些气泡冒了起来。她看着那些被火光照亮的气泡在水面漂浮,转瞬消失不见,轻声说:“我说过,时间在所有维度上都是最核心、最基本的构成,如果时间真的断裂,整个物质世界都会烟消云散。波涌的能量虽大,但也只能在极短时间内干扰时间的轴线,使其在某个空间、某个时间点产生奇点。瞧,石子击破水面,水面瞬间便复原了,却产生了气泡。所以有些人也把‘渗透’称为时间泡,虽然其本质是时间隙。掉进时间隙的人,就被称为渗透者。”

“嗯……”夏后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我还是不明白……”

齐姜顺手扯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把它中间一段弯曲成圈,说:“再形象一点说吧,就当这根草是时间线,现在一个时间泡产生了,使已经或尚未到来的一段时间与当前的时间重叠。”

“那……那可不可以说,时空隙是某种……嗯……异次元空间?”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面。你也可以想象成一条时空的缝隙,将两个不同时间点联结起来……”齐姜使劲拍拍自己的脑袋,“其实说到底,没有人能真正完全明白这一现象。单纯的数学模型倒可以解释,但那是以假设我们身处高维度空间为前提的。”

风猎猎地吹着,潮湿冰冷,但让夏后衣服湿透的却是他的汗。齐姜说的话他根本无法理解,只喃喃地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吗?”

“不。有且仅有一次机会,能让我们重返自己的世界—第二次波涌!”

夏后张大了嘴:“还有一次?”

“你忘了波震的本质,”齐姜说,“绝大部分波震发生在高维度,在那些空间里,波震可以无限制扩散。但在我们这个闭合世界,波震击穿时空,产生时间泡。维持这个违反时间本质的时间泡需要极高的能量,所以波震一定会在某个时间反向震**回来,将此时间泡彻底消灭,达到能量上的平衡。理论计算显示,一次时间泡的产生与消失,需要的能量大约是1028J,但这也许仅仅是那根宇宙尺度的弦的最轻微振动而已。我们人类在这样巨大的能量面前,实在太过渺小了……”

“十的……呃……”

“大致相当于一次特大太阳耀斑所释放能量的一百倍,”齐姜看这个文科生还在抓脑壳,只得继续解释,“也就是超过一万亿颗百万吨级原子弹爆炸释放的能量。”

“那……消灭的时候,如果我们没能出去,就会死,是吗?”

“……比那还糟糕。我们将从此真正地活在过去,从而产生高得不可思议的熵值,使我们原本的世界天翻地覆。”

夏后举起双手:“我彻底迷糊了,真的!你不是说这是一个异次元世界,为什么跟我们那世界有关系?什么是熵值?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你说你是自愿进来的,为什么?如果时间泡消失了,我死或者活在了过去,值得你也跟进来吗?”

齐姜把脑袋埋进手臂里,呻吟着说:“唉……我就知道说不清楚!唉!所以我讨厌文科生!”

夏后还要再说,忽听有人说:“阿弥陀佛。风寒露重,施主请入内就寝。”

齐姜跳起身,一把捂住夏后的嘴巴,低声说:“记住,一个字都别乱说!”

他俩跟着元空进入庙内。庙宇大半都已破败不堪,只有大殿两侧有两间小偏房。元空安排两人一人一间,夏后刚要进去,齐姜却一把抓住他,说:“我……我怕……”

夏后忙说:“此吾妻也,性柔弱,尤惧黑,望大师行个方便。”

元空一言不发,合十而退,自去大殿中央打坐。齐姜拉着夏后进了房间,闩上门,附在夏后耳边轻声说:“你说,他晚上不会来偷听吧?”

夏后说:“你以为这时代的和尚,都是什么样的人啊?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曾说,他似乎是皇室末嗣。像他这样的人甘愿在此苦修,境界一定非常高了。修行都还嫌时间不够呢,人家还有闲心来偷听我们?”

齐姜这才安心。房间太小了,进门两步就是一个冰冷的榻,榻上一个竹枕,一床破席,除此外再无一物。两人坐在榻上。这里没有窗户,只在两丈高之上、屋梁下方有一排风窗隐隐透进光亮。夏后还在想着时间泡啊渗透啊波震啊……背上忽地一暖,齐姜靠了上来,低声说:“好冷……真冷,早知道我们不如在外面继续烤火呢……”

夏后感到她柔软的身体挤着自己,虽然不及上午两人全身**相贴那样强烈,但那时正在逃命,又冷又怕,不比此刻黑灯瞎火,两人独处一室……

“喂,你又在想什么?”

“啊……没有……我在想……呃……想你为什么要跟进来……”

齐姜想了半天,叹气说:“如果说道理,你肯定还是听不懂。我给你讲讲特执会的历史,大概还能明白一点。嗯……有一年,某国军方做了一次实验,给驱逐舰‘埃尔德里奇号’装上大功率磁力产生器,以及四组巨大的线圈。实验开始三分钟后,军舰从雷达上消失。但是五分钟之后,整艘军舰从人们视线里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啊,我看过电影,《费城实验》是不是?”

“是。不过确切的实验位置根本不在费城,而在诺福克的海军基地。人们当时很快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他们相信是电磁实验导致军舰消失,因此在搜寻无果的情况下,反相吸收电磁辐射,大约二十四小时之后,军舰才重新出现。船体损坏严重,一百七十名参与实验者中只有三十七人活了下来。军方随即封锁消息,并在谣言扩散开后,谨慎地承认进行了实验。但事实上,那好像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渗透事件。”

“难道是军方实验击穿了时间?”

“啧啧,怎么可能?”齐姜用一副“真是服了文科生”的口气说,“目前,整个人类社会一年产生的能量都不可能击穿时空。我们估计那次波涌离测试地点很近,被军舰产生的极高频电磁辐射所吸引,才使军舰整个陷入时空隙。

“不过,也许是‘埃尔德里奇号’本身质量的原因,驱逐舰及其上面的船员只回到一个星期前,而且地点维持不变。同时该事件展示给我们的是如何才能从时空隙里回来,那就是依靠电磁效应能产生的引导力量。

“之后几年,美洲和非洲又观测到几次波涌,国际组织为应付这一严重威胁人类发展进程的现象,后来终于抛弃了偏见,组建了泛所有项特别执行委员会联盟,并赋予其超越国家和意识形态的特权。甚至当贝加尔湖和阿拉斯加发生波涌时,两国的特执会也携手合作,成功地将事态影响降至最低。到目前为止,美国落基山脉渗透事件是对人类影响最大的一次。我们这一次渗透,也光荣地与那次级别相当了,唉……”

夏后沉思片刻,问:“我就不明白了。即使你说的话是真的,像我们这样渗透到时空隙里,哪怕不能回去呢,跟人类社会有什么关系啊?还影响到国际局势,这也太搞笑了吧?”

“你看过霍金的《时间简史》吗?算了,一定连名字都没听过。”齐姜蹲坐在榻上,抱紧了双腿,“霍金认为,如果时间倒转,即回到过去的话,哪怕打个喷嚏这样一丁点儿的小事,都将使熵值急剧增加,并最终导致现实社会发生重大变化。”

“哈!我才不信呢……”

“你们这些文科生真是死脑筋,仔细想想啊!比如,一个人回到北宋时代,打个喷嚏,使另一个人感染上了……”

夏后立即打断她:“难道那人就这么死了?”

齐姜严肃地说:“那个人也许不至于死,但因为感冒而没出门,他本该被强人一刀砍了,却就此躲过一劫。而后他那本不应该出生的后代出现了,长大后,刻苦读书,官至丞相。为了抵御北方的威胁,他一改宋朝由赵普开创的文臣时代,以庞大的国力作为支撑,开疆扩土,从此再没有靖康之耻。成吉思汗也根本冒不出头,于是,欧洲继续陶醉在骑士和城堡的时代,没有伟大的航海、文艺复兴、工业革命……”

“等等,你说的这是穿越小说啊!”

“何尝不是呢?”齐姜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暗淡下去,颓然说道,“你看我们俩渗透进来后,好像没怎么跟人接触,但说不定追杀我们的那群人失去了原来的目标。那个目标存活下来,已经开始深刻地改变我们的时代了……就在此刻,一些不该存在的人出现,一些原本是你熟悉的人凭空消失。也许根本没有苹果这个公司,也许乔布斯供职于微软,一八九八年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湾打败了英国,而中国人第一个登月,国境更改、伦理变化、政治混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尚且能引发太平洋对岸的风暴,更不用说真实的渗透了。左右这个宇宙的是四种力,左右我们人类的却是时间。再小的一个因子,也会被它无限放大。即使我们能回去,理论上讲,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了……”

她疲惫地把头埋进双臂中,不再说话。夏后跳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脑子里混沌一片,有个声音对他狂喊:“她在骗你!这不可能!一定有个地方不对……啊,是了!”

夏后眼前忽然闪烁了几下,风窗透进闪电的光芒,但也许离得还远,两人还没有听到雷声。

他颤抖着说:“不对……你说得不对……如果我们真的能引发世界改变,那……那按道理,一千年之后也不应该有我们啊?即使有我俩存在吧,但肯定也会因为世界不同而发生完全不同的事,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很可能根本不会有渗透的事发生—既然没有渗透发生,我们又怎能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你能这样想,倒也不错,”齐姜说,“可惜这只是常人的逻辑推理,是在能看见的、完全无法更改的时间线上得出的逻辑。但若站在更高的维度看,就会发现这很正常。我们渗透了,而后改变历史,而若真的改变历史,导致一千年后我俩再次渗透的概率为零,那么我们就真的不会再次渗透,世界就会继续按照更改后的模式往前。这一千多年的时间的确是混乱的,然而恰恰由于混乱导致我们无法第二次渗透,因此在这个角度上讲,时间仍然保持了直线前进,而世界也保持了完整性,你明白吗?我们,就是熵,永远不会回头地改变着世界……”

夏后愣了好久,才说:“意思是,无论渗透与否,回去与否,我们的命运仍然是唯一的、决定了的、无法更改的?”

“是。”

夏后失魂落魄地重新坐下,又想起一事,忙问:“那你说,波涌反弹回来的时候,我们还有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

一道电光照得小屋通亮,跟着轰的一声惊雷在头顶响起。大殿顶上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好像不堪雷电的冲击,就要崩塌一般。夏后吓得一跳,但在光最亮的时候,他却分明看见齐姜眉头也不皱一下。

她左手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出来,闪光照耀下白得几乎透明,同样白皙的右手从灰黑的衣服后伸出,摸到她左边的手臂上。雷声从头顶轰然滚过,她说:“引导。”

一道厚重的门在眼前打开了,炫目的光刺得郎云根本睁不开眼。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跟在一号后面一路小跑向前。后面还有二十几号人,每人抱一口塞得满满的纸箱跟着。一号大声咆哮,赶走任何挡道的人,用他那授权级别高得吓死人的身份卡刷开一道道紧闭的门,直至进入一间足有三百平方米的巨大房间。

这房间刚被特执会征召,本是一个被闲置的会议室。许多人正来来往往,埋设线路,架设大功率灯光,建立网络,安装防火墙……

房间正中是个巨大的会议桌。一号手一挥,身后的人将箱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倒在桌上,全是从夏后屋里抄出来的书、笔记本、稿纸……工作人员同时放置了五台电脑,分析从他的电脑内获得的信息。

郎云到此时总算镇定下来,因为这样的排场,的确只有政府公务人员才搞得出来。他兼任博物馆招标专家组的组长,对保密法也研究过,当即只问:“究竟要我做什么?”

“老爷子,事情非常紧急,我也不方便跟你多解释,”一号凑近他,极诚恳地说,“你只需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非常非常重大,关系到国家……世界的前途。”

“你不必说了,”郎云一个劲儿地点头,“我明白的,我、我也是老党员了,组织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余的一概不问。”

“好。”一号指指桌子,又特意拍了拍一堆笔记本,“这都是你的学生夏后的东西,这些应该是他做的笔记。我望你能尽快从这里面挑选出‘不同寻常’的东西来。”

“……请定义‘不同寻常’。”

“就是……嗯……怎么说呢?”一号顺手拿起一本笔记本,“就是异常的、不同于常识性的,甚至不应该出现在历史中的一些标示、记号、物品、字句……总之是这方面的信息。您是考古专家,又是夏后的导师,您应该清楚他平时都研究些什么。在这些资料里,一定会有不大对劲的信息,请尽可能快地找出来!”

“好吧……”郎云擦了擦眼镜,“尽快是多久?”

一号看了看表:“您最多还有十个小时。”

“我有助手吗?”

一号打个响指,围着桌子的二十几个人同时抬起头。他说:“这些人全部听您的。相信我,他们熟悉统计学、古文字、鉴别学、分类学,对于历史的认识也不少,一定能帮上忙的,请您尽管吩咐!”

他的通信器响了,便走出会议室,才接通信号,那一头的执行官便匆匆地发问:“怎样?”

“开始鉴别了。范围呢?”

“把引力波偏转曲线精确到十亿分之一,经过三次校正,我们大致否决了西、南、东三个方向,把范围缩小到天水市、银川市、南阳市与汉中市这一片地带。”

“还是太大……”一号叹息道。

“熵值进一步增长了,”执行官加重语气,“现在接到异常失踪报告的国家已增至十六个,消失人口一千二百六十二人。五十七个公司正在异常消亡。各特执会到处灭火,事态已接近失控的边缘,我要通知你,警戒等级正式提升到红色。从现在起,所有事项都必须通报到特执联盟,你准备好配合进入国境的其他特执会吧。”

不用看,也知道执行官此刻一脸死相。这次渗透的影响正逐渐显现出来—人口失踪,组织、公司消失,再下去就是国家分裂、社会动**,就如同灾难来临一样……也许再过许多年都无法完全统计出这次影响的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一号看着已精神抖擞忙碌起来的郎云的身影,低声说:“有结果了我会立即联络你,完毕。”

“引导?”

“嘘……”齐姜轻脚轻手地走到门口,推开一道缝往外看。大殿内漆黑一片,不过不时闪动的电光照亮了元空和尚。他在已经塌了一半的香案前端坐不动,如同一尊泥塑。

“怎么办?他醒着,我不好做事啊!”

“你要做什么?”

“听着,这事你得帮我,”齐姜说,“我必须在这庙里留下信息!”

夏后脑子转得飞快,脱口说:“引导?你要留下信息,让千年之后的人知道你的位置?”

“这次你倒不傻了,”齐姜指指他,又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别忘了,我们俩是渗透的主体,也就是畸形能量的中心,因此无论我们身在哪里,第二次波涌一定会作用在我们身上。但特执会无法确定第二次波涌的位置,只有一个大致范围,从几十千米到几百千米,甚至上千千米都有可能。而波涌发生的时间又极其短暂。若光靠猜,我们能被高频电磁发现,并被成功接收回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说……必须留下信息,让他们精确定位我们的位置?”

“是,这就是我跟你一起渗透的原因。如果能精确定位,特执会就能通过吸收电磁辐射的方式,把我们引导回去。”齐姜又朝门缝里看,“我估摸着,在佛像背后留下些什么,也许有用。”

“扑哧。”

“你笑什么?”

“这座庙宇根本不可能保留到千年以后!”夏后说,“梁山这一片我在几年前就踏遍了,根本没有这座庙宇,它早就湮没在战乱之中了!你睁大眼睛瞧瞧,这梁、这柱、这山墙,别说千年,今年冬天第一场雪下来,只怕就要塌了!”

“嗯……”齐姜愣了片刻,“但……总有……地基会留下吧?”

“留下跟被找到是两回事。”

“什么?”

“要留传下来,并且是有价值、能被文物考古者发现,还要拓片、保存、发表,才能最终被你们那什么特执会搜索到,是不是?”夏后冷静地说,“相信我,中国历史太浩瀚、太庞大了,即使是重要文物,被发现、被整理、被解读的概率也低得你不敢想象。故宫博物院里一百多万件文物,件件都是国宝,但别说展出,到现在还有绝大部分根本没人仔细看过,只能简单地编码注册,就放进保险箱束之高阁,等一代接一代的研究员们慢慢翻来。你要在这地基上随便留点东西,即使过一千年它没被掩埋、磨损,被发现的可能也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又一阵滚雷从头顶隆隆响过,大殿上方的瓦片被震得啪啪乱响。齐姜一脸惨白,茫然地看着夏后。

“只有一个办法减少熵了……”

“我有一个想法。”

半晌,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是一怔。夏后问:“什么办法?”齐姜立即拼命摆手说:“不、不,没什么……说说你的想法吧!”

夏后凑近齐姜,低声说:“这里是乾陵后山,你懂吗?”

齐姜摇摇头。

夏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唐朝十几个皇陵,就只有乾陵地宫从未被人发掘。它,穿越千年,保留下来了。”

银色的闪电撕破西方的天空,他们朝着红彤彤的东方奔跑。云层越低,天际便越红。火光经过漫反射后昏暗了不少,云层看上去活像某种野兽的胃。这场面对于在重庆生活了几十年的夏后来说太熟悉了,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时代。红云标示了目标,而闪电照亮了脚下的路。

“我们还有多久?”闷着头跑了一个小时后,夏后问。

“大……大概六个小时,”齐姜回答,“每一次波涌的间隔都是二十三小时四十五分十秒十二毫秒。”

“这么精确?谁确定的啊?”

“宇宙!”齐姜说道,“我们人类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干扰或是破坏,哪怕一毫秒都无法影响。这是宇宙尺度的力量。”

“那……你们特执会究竟做什么?”

“我们……”齐姜在夏后的帮助下爬上一块岩石,又反身将他拉上来。两人一起躺在岩石上喘息。齐姜说:“除了尽可能地观察和预测外,我们最大的任务其实是善后。”

“也就是说,历史发生偏差,人类社会急剧改变的时候,你们要负责隐瞒,隐瞒不了就解释,解释不了就动用一切手段平息?”

“对。”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些人发现了异常,你们会……关押他们,甚至是秘密处决吗?”

“任何事态都必须被平息。”齐姜坚定地说,“我们的信念是:现在就是最好的。永远不要去猜测世界是否会变好变坏,因为人类社会是经过几千年磨合而成的,一旦有任何一丁点儿不同寻常的改变,都将是灾难性的,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与整个世界相比,个人太渺小了,太渺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