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凛冽的北风怪叫着,汹涌无忌地鞭笞着寒区特有的中间填有木屑的双层玻璃窗。昏黄的灯光下,15岁的郭敏蜷缩在火炕一角。
村里的知青点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同学们都通过各种人事关系跑回家过年去了。她却无处可去。那一天,大队革委会的丁副主任通知她:她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父母双亲自绝于党和无产阶级广大民众,双双在牛棚里上吊自杀了。
除夕之夜,郭敏—人守“家”,感到格外地孤独和悲伤。
“嘭……”忽然,呜呜怪叫的北风中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郭敏害怕地朝炕角里挪挪身子。
“小郭,是我呀……”一个声气粗野沙哑的男人答道。
“噢,是丁主任。”郭敏挥去胆怯,喜盈盈地下地去开门。平时,这个姓丁的革委会副主任对她很好。逢着上山伐木时,总借故留下她,吩咐她完成一些笔头上的任务。尤其在郭敏的父母死后,他常找她单独谈话,以长辈的口吻安慰她,教导她,使孑然独身的郭敏在这动乱之秋,在这天寒地冻的北疆一隅,感受到父亲般的温暖。
“丁主任,您请坐。”
“小郭啊,”丁副主任吐着强烈的酒气,大咧咧地巡视房内,“一人儿守除夕孤单吧?大叔怕你想家,来陪陪你。”
“谢谢丁主任。”郭敏高兴地给他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水。
“想家吧?”
郭敏低下头。
丁副主任突然不说话了。郭敏抬脸,发现刚才还一脸慈祥的丁副主任正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丁主任,您喝醉了?”
“哈哈……”丁副主任仰头大笑,通红的眼睛里射出贪婪邪恶的目光。
“你……”
郭敏预感到了什么,话刚出口,一只布满硬茧的大手拎小鸡似的将她拎到丁副主任怀里。在她娇嫩的脸被硬硬的胡须扎了几次后,她发觉自己已经躺在炕上了,一副沉重的躯体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郭敏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眼里充满了愤怒、屈辱的泪水。此时,她仿佛跌入黑暗的深渊,晕厥了……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了。这个丁副主任色胆包天竟连门也未闩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长得粗大的知青原野会闯进门来。做贼心虚,这个平日道貌岸然的丁副主任,连忙跳下炕,像兔子一样溜了出去。
原来这原野也在这除夕守“家”,他想找附近的守“家”同伴一块儿度过这孤寂的除夕。不料碰到这么一回事。
从此,他俩相识了,并很快进入到热恋之中。可半年多以后,郭敏突然不辞而别。痛苦万分的原野听人说,郭敏的一个有权势的叔叔设法把她调去工厂了。从此,他们天各一方,音讯杳无,直到前几日无意中重逢。
第二天,原野来到办公室,谁知案情发展完全出乎意外。李政委一见到他,就说:“关于海洋学院的案子,恐怕得另辟蹊径。”
“怎么?”原野大吃一惊。
“查阅了张自强的历年身体普查表,发现他不是AB型血,而是B型血!这样的话,对整个现场的估计就将改变。”
“B型?”原野被惊得目瞪口呆。
晓剑点点头。
“可是,”原野费解地说,“那个鞋印儿和手摇钻以及钻头是经过技术科检验的,怎么会错?!”其实,他脑子里已在考虑王铁军和白玲的那些首饰问题了。
“头儿,咋办?”晓剑问原野。
“既然血型与张自强不符,就不能排除除了张自强以外,还有人作案的可能性。”
“两人作案?!”那个叫刘小平的刑警吃惊地说。
原野点点头:“也只是估计。嗳,”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晓剑说,“既然谈到血型,我们干脆做彻底点儿。晓剑,你去找一下白玲的丈夫王铁军,查查他的血型。”
“查他?干什么?”晓剑迷惑不解。
“白玲死时不是腹中有一个四个多月的婴儿吗?是A型血。你去查查王铁军,看他是不是A型血。”
“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不!”原野把白玲父母反映的情况一说。晓剑不由得耸耸肩膀:“情况要比想象的复杂得多。”
郭敏一觉醒来,眯缝着眼睛,躲避着透窗而入的晨光。当她意识到身旁的丈夫没了时,自然而然地将脸扭向卧室门。这一看,把她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卧室中央原先摆放的一张小方桌被拖到长沙发前。空出的地上,丈夫林野只穿了一条三角短裤,身子几乎贴到了地面,手里擎着一盏台灯,缓缓移动着。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凑到丈夫身后,处于高度集中的林野竟然毫无知觉。
看样子,这是一张古画。业已褪色发黄的绢帛上,墨迹淋漓酣畅地涂着两枝墨竹,挺拔坚毅,枝叶洒脱,栩栩如生中透溢出一股深厚凝重、年代悠远的古风。
“哦!”看呆了的郭敏忘情地叫出声来,惊得林野差点儿趴在画上。
“你他妈的找死呀!”林野惊怒地扔掉台灯,霍地站起身,扬手啪啪扇了她两耳光。
郭敏愤怒地看着这个高大英俊的美男子,任凭一股涓涓的血水从嘴角里淌出来。
郭敏挨打不是一两回了,但她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从未向外人吐露过夫妇间不和睦的只言片语。当这个堂堂高教局局长的大公子那么如癫似狂地追求她时,她是那样的自鸣得意。但眼下,虚荣心早已随同丈夫的**不羁和粗暴**然无存。她曾暗自潸然泪下,苦叹红颜薄命。时常地,在耿耿难眠的夜晚,她都禁不住忆起大兴安岭下乡时的那段恋史。可她追悔莫及。当她怀着逃离那荒僻寒冷的小村庄,走后门去当兵时,也曾感到这样不辞而别于原野不啻一记沉重打击。为此,夜洒悔泪时,她觉得自己在原野面前是一个真正的罪人!这次,偶然与原野意外邂逅,她百感交集,终日不得安宁。
她低头看着这个把自己诱入困境的男子,愤怒的火焰把她的泪水都烧干了。她草草穿好衣服,走到长沙发前坐下,按捺着厌恶和仇恨,平静地问:“这幅画能给你什么好处?”
“告诉你,”林野像下了天大决心似的说,“这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宝贝,是苏东坡的手迹!凡是古画尤以这些印章为珍品。喏,这是皇帝的,这是太子的,这是东宫和西宫娘娘的,这是当朝一品宰相的,真是应有尽有,珍贵无比哩!”
“这太危险了!林野,我听说我们学院的白玲就是因为走私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被人给杀死了!”
“什么?!”林野如雷轰顶,一下子跌坐在**,两只黑亮的眼珠滴溜溜乱转。
“她什么时候死的?”
“就前几天呀。”郭敏谈虎色变地说,“现在,公安局怀疑白玲和她丈夫王铁军合伙走私。听说,白玲死后留下了不少金银首饰!说不定因为分钱不均,有人害死了白玲!还听说,她肚子里怀着个小孩呢!”她站起来,凑近林野,忧虑重重地对他说:“走私的事儿你以后千万别再干了,那都是些昧良心的钱。”
林野一边听一边冒冷汗:“我现在怎么办!”他眼中射出饥饿凶狠的目光。
“唉!”郭敏叹了一声,“你整天就知道钱、钱、钱!你走私究竟有谁知道?谁会泄露出去?”
“王铁军!”林野发出绝望的呼喊,“要不,我宰了他狗日的!”
“那不是要杀人吗?林野,你可不能脑子一热就干鲁莽的事儿。再想想,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妈的,一不做二不休,干了!”林野冷不丁站起来,要俯身去收拾地上的古画,又迟疑地停住了。他回头怀疑地望着郭敏,担心地说:“你不会报警吧?”
郭敏下决心地咬咬嘴唇说:“只要你以后学好就行!”
“好!”林野如释重负,啪啪拍着胸脯说,“够意思。小敏,你对得起我,我林野不会亏待你。”
她走到圆形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镜子慢慢梳起头来。一会儿,她用纤纤手指反复抚摸着淡红色下唇上的一条紫色痂疤,眼里透出惊惶、思索、不安的复杂神情。
“对不起,我迟到了。”
郭敏匆匆走进刑警大队一科办公室,歉意地说。
原野冲她疲倦地笑笑,伸手请她坐,继续着自己的思路。
晓剑刚才打电话来,说王铁军上午上班后不久,被一个电话召走了。据接电话的人讲,打电话的是个男人。此外,市文物商店从未实行过什么职工身体普查,所以,要想弄清楚王铁军究竟是不是A型血,目前还做不到。晓剑在电话里说,据文物商店有人反映,王铁军好像有走私古文物的嫌疑,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到赫赫有名的“沙洲乐园”去。原野知道,这个“沙洲乐园”位于市中心,是一处两年前兴建起来的大型综合游乐设施,不仅有可以容纳几千人的大型剧场、影剧院,还配有酒吧、咖啡厅、舞厅等辅助性设施。另外,建造了一幢供国外来访的艺术团体下榻并排练的五层大楼。其中,既有外国友人,也有腰缠万贯的各种有钱没处消耗的个体户和大批高干子弟。想到这里,原野心中一动:王铁军平时去沙洲乐园干什么呢?有没有可能去那儿找外国人走私古文物?还有,白玲父亲讲白玲晚上去什么地方唱歌,对,应该去沙洲乐园看看,说不定还会碰上被通缉的张自强呢!
“郭敏,咱们去沙洲乐园怎么样?”原野从沙发上站起来对郭敏说。
“去那儿干吗?”
“没事走走呗,闲着怪闷的。”
原野笑吟吟地说着,脱掉警服,换上一件时髦的白色短袖猎装,惊得一旁的郭敏羡慕不已。“嚯,你还是那样帅!”她脱口赞叹道。
谁想原野听了,不由得心头一酸,不悦地刺了她一句:“是吗!其实,我15岁的时候更漂亮!”
郭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垂下头,讷讷地说:“原野,我15岁的时候太幼稚。那时,那个地方,简直是座地狱!对于我的不辞而别,我心里一直很后悔。如果你能给我机会……”
“算了,早都过去了。”原野穿戴停当,走到郭敏面前,习惯性地歪头注视着她,蓦然一笑,“我的确恨过你,可早忘了。”
郭敏眼中闪出渴望和**,胸脯一起一伏,颤抖着声音说:“可我没忘。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们曾经在患难中恋爱过。我也从没有忘记是你把我从那个可恶的人手里救出来!”
原野的心绪被牵动了。他没料到,有时,一种仇恨的背后竟会是深沉的爱!
他闭上了眼睛。
“我仍然爱着你!”
“不!”原野摇摇头,睁开眼睛,凝视着咫尺之近的这张秀丽的脸庞,竭力克制着胸中激**的情潮。
“真的!”郭敏—下子扑到他怀里,喃喃着,“生活使我后悔不迭!我嫁了一个恶棍!”
原野一动不动,生命力强盛的肌肤随着那微微**的异性肉躯感受到无比欢娱的陶醉。猛然,他眼前浮现出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大森林……一座座冒着袅袅青烟的炭窑……郭敏和他在风雪弥漫中紧紧拥抱、亲吻、抚摸……
“丁零零……”
突然间,电话铃声大作。
原野从怀恋旧情中惊醒过来。他推开郭敏,走去接电话:“喂,这里是一科。”
“我是中心街派出所。喂,我们发现了你们通缉的人。”电话对方,一个男人激动地大声喊叫。
“张自强?”
“对。请你们赶快来。”
“好!”
原野放下电话,兴奋地搓着双手:“快走,张自强找到了。”
“原野——”
“嗯?”
原野在门边停步回头,见郭敏泪水盈盈地望着他,心头猛地一哆嗦,他坚决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感慨万端地说:“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们都好自为之吧。”
“原野,你就不能救救我吗?!”郭敏泪如泉涌,乞求似的朝他伸出双手。
原野严肃起来:“你知道吗?刚才,我看见了什么?”
郭敏惊迷地看着他。
“我看见了我的妻子!她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说完,毅然走出房门去。
郭敏怔怔地站着。忽然,她失态地冷笑起来。“蠢货,你哭什么!”她把牙关一咬,掏出手帕沾干泪痕,然后,飞跑出去,在引擎轰鸣的摩托车那儿追上原野,也不搭话,坐进挎斗。
“呜——”摩托车似箭一般射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中心街派出所。所长简单介绍了情况,然后,领着他们来到青年路。
这条街非常狭窄。街西边鳞次栉比着一幢幢木质二层阁楼。每个阁楼都从半空里向外伸展出几米,以致从远处看,这条街就像是搭了“天棚”似的。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一爿小杂货店门前。谙熟老练的原野瞟了一眼紧闭窗户,垂挂着绿色窗帘的木阁楼,然后冲派出所长使了个眼色,率先进店,径直奔向一道花布门帘。
“喂,你干什么?”
原野根本没理会挡住他去路的老板娘,把枪抽出来,啪一下子撞开老板娘,一挑花布门帘,飞快地跑上仅容一人上下的木楼梯。来到阁楼过道,他让眼睛稍稍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然后,抬脚对准阁楼上唯一的一扇木门猛踢。“咣啷”一声巨响,木门向屋内倒去。他箭步冲进去,大吼一声:“不准动!”
屋内只有两人,一男一女,都**身子躺在墙角一张单人木**,被吓得魂飞魄散。
郭敏随后走进,手一指:“他就是张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