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四卷 无铃的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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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提早地降临到边地。庭院里的花木,芬芳馥郁,百卉争妍。

部队在这时期进行整顿工作,机关也在新参军的人员中进行一次忠诚老实运动。

一天,文工团团部人员集合在院子里听政治指导员的传达报告。袁横来时,心里就有点忐忑不安,他竭力表现镇静。他听到人们谈论:要每个人把自己的一切问题,都要忠实地向组织交代。这一下就触到他的心病,使他更加惶恐。

人们都肃静地听着指导员的讲话,摘要地记在自己的笔记本子上。袁横也在他的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但他听指导员说道:“必须指出:有的同志,在有关自己的历史政治问题上没有说真话,而是说假话。有人隐瞒了家庭成分,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社会关系,有人伪造了学历或年龄,有人隐瞒和伪造了自己的大部历史甚至全部历史,有人隐瞒了自己参加过反动的党团……总之,这种人对革命队伍、对组织是不老实的!”

袁横的心颤动着,手有点发抖,笔记也记不下去。为了掩饰他的不自然的表情,就在会场上吸起烟来。随着,他听到指导员继续报告说:“我们必须向一切隐瞒了历史政治问题的人指出:政治上的隐瞒是迟早要被揭穿的。因为任何伪造的历史和情节都是经不住调查的,任何政治上的反动行为都是会有人知道的。是自动交代出来好呢?还是被人检举出来好呢?”

指导员的报告,在他听来,就好像是说他一样。他做贼心虚,不由得自语道:“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的问题?”他偷偷地扫视一下四周,看人们是否注意到他。但坐在他周围的同志仍埋头记自己的笔记,全神贯注地听指导员的讲话。

开完会之后,袁横往回返,一路上,他的心七上八下地乱跳,无论他怎样镇静自己的情绪,也还是现出不自然的样子。

回到创作组办公室来,田鹤又召集了一次小组会,他根据指导员讲话的精神,再一次启发大家。同志们都表示了自己的态度。袁横也跟随着大家,表示会在这次运动中对党忠诚。在他说话时,故意地把自己的嗓子提得响亮点,态度放得泰然自若。但他的脸色总是暗淡、苍白的。他吸的纸烟蒂扔了满地,鼻尖上也急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来。

晚上,袁横睡在**,拼命地吸着纸烟,挖空心思地考虑着对策,不由得把自己过去的全部历史回忆一番:

他生在资产阶级的家庭,父亲是美国留学生,国民党特别党部的官员,但他公开的职业是大学教授。他从小在家庭就受反动思想的教育,中学时受他的国文老师的思想影响很深。他会写文章,在高中时代,就由这个老师吸收他加入了国民党中统文化行动小组的特务组织。他的老师指使他写过许多反共反人民的文章,但他的老师却叫他在学生中要以进步的面目出现。高中毕业后,他就在国民党某机关报当记者,经常发表污蔑共产党、人民革命战争,污蔑当时反内战反饥饿的学生运动的文章,但这些,都是用许多笔名写的,而他在别的报纸杂志上则用原名发表了一些欺骗青年的“进步”文章。因此,在新中国成立以前,他就是一个两面派的文化特务了。

他没有上过北京大学,但为了考入解放军的文工团,搞文学工作。他隐瞒和伪造了自己的历史。

他躺在**,全盘地回顾了他的历史之后,他又从今天开会所引起的恐惧中镇静下来,他感到他的特务关系是单线的,知道他的人很少,而他的公开面目则是进步的。这样,他的胆子又壮起来了,自语道:“别听他们那一套,诈唬只能对神经衰弱的人有作用!”

但他又想到他伪造北京大学中文系三年级学生这段履历来,而且,在创作组里有个吴斌是北大中文系学生,要是自己不交代,吴斌也会揭发他。他想了想,忽然坐起来,说道:“我争取主动,把它交代出来,使我成为这次运动的积极分子。积极,他们总是喜欢的!”

袁横使劲地把烟头扭熄,扔在地上。迅速地走到桌前,提起笔来,刷刷地写出他的坦白与检讨的书面材料:

“由于我的小资产阶级的虚伪性和虚荣心,我原没有上过大学,却伪造我是北大中文系三年级学生。这种对组织不忠实的行为,在参军后,特别是入团以后,常常受到良心的谴责,几次想向组织坦白,但由于自己的小资产阶级爱面子的虚荣心,怕丢人,同时也怕受处分,因而日拖一日地把这个问题隐瞒下来,可是它真像一块大石压着我、像蜂螫着我,阻碍了我更好地靠拢组织。趁这次‘忠诚老实运动’,我决心向组织交代出来,彻底铲除心里的病根,我即使受到处分,也是轻松愉快……”

写完之后,又仔细看了一遍,在桌上折了一下,放到抽屉里。然后,把衣服脱掉,躺到**睡去了。

田鹤拿着袁横的书面材料,向团长汇报去。

团长正在埋头审查袁横最近写成的新剧本,他很赏识这个新剧本的人物性格,这比起他前两部作品又提高了一步。团长赞叹这个青年作家的才能。

田鹤把报告递给团长之后,就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看着团长阅读时的神情。

团长看完之后,没有发表意见,他抽出一支烟,在桌面上顿了顿,擦着一根洋火,把烟点燃,慢慢地吸了两口,然后向田鹤问道:“你看这人怎样?”

田鹤看了看团长,答道:“从前我对他的印象很好,感到他老实、谦虚、上进。但自从他为婚姻问题暴露了思想以后,我对他的印象就改变了。我看这人,好像表面一套,骨子里又是另一套。从他这次交代的问题来看,就可以说明这点。”田鹤说完后,又看一看团长的脸色。

“唔!这个青年人是有不老实的地方。”团长以肯定的语气说道。“但从旧社会出来的人,沾上点虚荣不老实的坏意识,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作家,那是不容易得的,这需要我们加以大力地爱护、关怀、培养与教育,不要因为看到他一些坏的地方,就对他冷下来。我们是能够把他改造过来的。你要从好的方面想,不要从坏的方面想。这次他肯自动地交代出自己的问题,是好的现象,不是坏的现象。”

田鹤觉得团长的意见也对,我们培养出一个有才华的青年作家,的确是不容易;但是这个人是不是忠诚坦白的人,却值得担心。

“我们对他的历史是不是需要作一些调查呢?”田鹤向团长问。

“可以调查一下。”团长不大经心地答道,“你把创作组的学习情况向指导员汇报一下,并征求征求他的意见。”

田鹤看团长并不重视他的意见,也就没有坚持下去。沉默了一会儿就走了。田鹤走后,团长又埋头阅读袁横的新剧本,看到妙处,团长的嘴里就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袁横交代了他这段伪造学历的问题后,情绪表现愉快、活跃。在每次小组会上都积极地发言,慷慨激昂地批判隐瞒自己历史而又不肯交代的人是如何的坏。看来,他现在好像真是一点隐瞒与欺骗的事情都没有了,他似乎真的变得轻松愉快,变成这次运动的积极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