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痛的往事是她多年的噩梦。
当年灭国时,城中断粮二十日余,连老鼠,树皮草根都吃尽了,不断有饿死的兵士和百姓的尸体堆在一起,被点火焚烧,秽臭十里可闻,却依旧无法阻止瘟疫蔓延。
这城中人的命运将殊途同归。不是死于饥饿,便是死于瘟疫,或是战死沙场。
林羽昕还记得,当自己费力地撑开千斤重的眼皮,展目四顾,恶战过后的战场满目疮痍。
目之所及,积尸如山,血流漂杵。
脚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染成赤色,烧去半面的战旗冒着黑烟,倒伏在地,几只秃鹫在上空盘旋。
她的兄长是万箭穿心死的。周身像个血葫芦,不见一片完整的皮肉。单膝伏跪于地,却屹立不倒。
陪他身经百战的宝剑断成几截。剑柄还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看向前方,冲锋陷阵的姿态。
一瞬间,她忽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挣扎着摇摇晃晃站起,步履歪斜地趟过枕藉的尸体,几次差点被绊倒。
周身被弩箭洞穿了好几个血窟窿,随着她的步子,鲜血从伤处喷薄而出。
她抬起头,视线略过遍地残肢断戟,又看到了令她心颤的景象。
稚童小小的身体被她从尸山中刨出,她张开满是鲜血的十指,却失去了痛觉。
那是她的侄儿和最小的弟弟,一个刚会走路,另一个尚在襁褓之中,俱已冰冷僵硬。
国破家亡。
羽昕瞳孔猛地一缩,这时,一个伙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道,“掌柜的,前店来了一伙人,气势汹汹地闹开了,我们几个压制不下,您快去看看吧!”
二人相顾一愣,“来者何人?可曾报上名号?”
“为首的是一位小姐,说是宝裕钱庄的,姓林,指名道姓要见姑娘。若不是管事拦着,这会子就闯进来的了。”
待萍娘走进前厅一看,只见柜架倾倒,货品撒了满地,地上是摔碎的杯片和茶水,满室狼藉。
一个衣着华贵的绿衣女子端坐椅上,只见她十六七岁年纪,眉目清秀,乌发雪肤,姿容很是秀美。此时神色倨傲,面带怒容。
女子身旁立着一个消瘦的老嬷嬷,身后凶神恶煞地杵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目光狠恶,手里转着两个锃亮的铁球,像一只蓄势待发、只等主人号令便冲上去撕咬的柴狗。
萍娘扫了一眼,当下心中了然,道:“来我这铺子里便是客,咱们自是要好生招待的。只是不知哪里让姑娘不称意了,竟要这般毁我的生意。”
林小姐鼻子哼了一声,并不答言,转头对身后的壮汉说道,“阿涂,打一进这屋子里我便闻到一股子味儿,熏死我了,你说这是什么味啊?”
那个叫阿涂的谄媚地伏下身,装腔作势地闻了半晌,道,“一个棺材铺子,做死人生意的,还能什么味?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尸臭味儿呗!”说着以手作扇在林小姐身侧使劲扇了几下,“姑娘何等金贵,可别让这乌糟地儿给熏着了。”
萍娘闻言嗤笑一声,“我这儿做的便是这份营生,甭管千金小姐还是英雄好汉,日后都少不得来我这走一遭,再怎么金尊玉贵到头来也不过是四块木板七根铜钉,抬着到那往生轮回之处去了。”
“怎么,林小姐和这位爷是那永生不死之人?这辈子用不着做棺材?”
“你!贱人!”林小姐被堵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这屋子,一股子骚狐狸味!两只成了精的骚狐狸,专施媚术,镇日里勾搭爷们!”
一旁的老嬷嬷忙伸手轻抚她的背脊,蔑声道,“小姐是什么身份,多跟这路货色说句话都嫌寒碜。早先这棺材铺的老关头,一辈子未娶妻生子,日子过得清清净净的。”
“说来也不知是伤了什么阴鸷,不过是出了趟远门,便拾掇回这两个妖精,还带回个病秧子似的小野种回家养。镇日里被迷得五迷三道,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说,连祖传的棺材手艺都传了出去。”
“这姑侄俩不知施了什么媚术,老光棍一辈子没开过荤,同这姑侄二人极尽风流,享尽了人间艳福。”
“有道是色字心头一把刀,这年岁哪经得起那般折腾。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了!听说啊,是累死在这姑姑的榻上了。”
一众汉子听这嬷嬷怪腔怪调的描述,用**邪的眼神瞄着萍娘窈窕的身段,浪言浪语地谑笑着。
萍娘面无表情地听完,秀目厉芒一闪,冷声道,“口舌之快也逞尽了,林姑娘可解气了?不过是为着女儿家拈酸吃醋的小心思,大动干戈闹这么一场,林姑娘当真好涵养!”
“姻缘自有天定,强求不来。我们姑侄俩安分守己,关起门来过日子,本不想招惹是非。”
“只是有一条,关老伯忠厚良善,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你若是再对逝者言语不敬,休怪我得罪姑娘!”
林小姐下巴一抬,眼里闪过一丝阴毒之色,尖声道,“把她那张狐媚子的脸给我毁了!”
那阿涂瞄着萍娘饱满起伏的曲线,**笑道,“姑娘,毁了多可惜,这铺子偏僻得很,平时少有人来。不如今儿个大门落锁,让弟兄们快活快活,尝尝这能教老关头欲仙欲死的身子!”
林小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个大的,把脸捣烂了,我最恨这套狐媚嘴脸。若不是她的好算计,伏机也不会着了道!”
“那个勾搭伏机的小狐媚子,年轻水嫩,大热的天,就赏给儿郎们败败火。”
“我倒要看看,这残花败柳的身子,伏机还能不能敲锣打鼓娶进门!”
03
林小姐轮廓秀美的眼睛倏地瞪得滚圆,睫毛惊惶地快速抖动着,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缩,映出一个袅袅婷婷的人影。
羽昕步履轻盈,双脚仿若不沾尘土一般,似一缕青烟袅袅飘了过来。
她每近一步,林小姐周身便冷了几分,牙齿不受控制地不断磕碰着,仿若脏腑都被冻住了,由内向外散发着寒气。
明明是轻若流云的身姿,却有着莫名的沉重气场压将过来,林小姐胸口一阵窒息,双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脖颈,仿若那里有一道伤口正在流血。
阿涂周身颤抖地僵在那里,脚边是一滩不断延展的血水。
两根棺材钉,一根钉进他的肩头,一根钉进脚面。
七寸的长钉,钉身竟完全没入他身后的墙壁与地面的青砖,只余钉头露在外面。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那些汉子杵在那儿,尚未从愣怔中醒过来。
只见她衣袖一扬,两道影子激射飞出。
噗的一声,阿涂高大魁梧的身躯竟被钉入肩头的长钉带着倒退了几步,狠狠撞在墙上,长钉穿透肩胛没入墙壁。
另一根钉子随后而至,将他的脚牢牢钉死在地上。
一众壮汉中不乏靠武艺吃饭的练家子,见此情形都惊诧得无以名状。
此女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实属平生罕见之劲敌。
早知这小小棺材铺里,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便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会巴巴地跑过来送人头。
今日惹上她,此事怕难以善了。
羽昕走到林小姐身边,嘴角缓缓勾起,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明明是美的,却令人心生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