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景戎的怒吼并没有让任何人行动起来。
不是下属不听令,而是没有办法,正在和对面交手,双方焦灼,没有人敢停下手去救火,只有神庙中的僧人,惨叫着往外逃跑。
还有几个正拼命往里面用水桶灭火。
但只是杯水车薪。
青龙神庙当初建造用规格最高木材所造,全部榫卯结构,用桐油泡过防腐,现在一点火星,不消片刻,火势蔓延极快,水桶水缸根本救不了。
甚至在神殿后院的僧仆,来不及跑出来被浓烟呛死的也比比皆是。
惊人的惨叫声配合箫景戎快沁出血的眸子,让柳依依伸手杀了前面的暗卫,高声道,“妾身进去。”
“等等!”箫景戎救不下在烈焰中的母妃,也拦不住一心救人的柳依依。
鲜血和火焰染红了这座神山。
山下百姓看见,都惊呼着想来救火,然后被前后重兵拦住,风雨交加他们害怕地看着山顶。
祈祷神明无恙。
大火让房顶的横梁重重砸下,少女有现代知识,她捂住口鼻往里面跑去。
“王妃!”
“王妃小心!”后面竟然是墨言和十八。
她惊愕,十八怎么来了,那也就是……
“夫人,我们都来了,还有将军府您父亲留给您的亲兵。”十八低头,他来之前压根没想到,自家王爷,主子这是要篡位的节奏啊。
青龙山事变,他必然是跟着主子的,连夜和寒霜去了将军府点兵。
大火从后院烧到庙内,肉眼可见,顺着两侧蔓延到顶上,她跨国带火的横梁,后面身披铠甲的士兵在前,往里面救人。
箫景戎的母妃,薛清音。
她早就将自己的衣服和丫鬟换了,带着金银细软往外逃了,柳依依此去注定只能看到一具焦尸。
但没跑几里,她没想到外面都是血战的士兵,和山下驻守的人马。
她在深冬的丛林中让树枝晃动,被以为是林间小鹿,张弓射杀。
活着的最后一秒,她双眼惊恐瞪圆,感受到箭矢穿透喉咙,她甚至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惨叫倒下。
“好像是个人?”
旁边的士兵摇头,“主子吩咐,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神庙里面,柳依依冒着大火,用湿润的碎布衣服掩住口鼻往里面跑,硕大的后院,熊熊烈火燃烧,她只看到一具焦尸和发间先皇赏赐的白玉发簪。
焦尸倒在房间里面。
“王妃,您在我们身后!”
士兵要前去把尸体扛出来,但火烧得太久了,房门竟然直接被烧化连着金子滴落。
“小心!”柳依依伸出鞭子,将士兵拉回,“救不了了,等我取了簪子,就回去!”
“外面更需要你们,快走!”
说罢,柳依依咬牙忍着被火烧到钻心的剧痛,甩鞭将箫景戎母妃头上的发簪取下。
也算留个纪念,然后大喊,“快跑!”
他们身后,神殿层层落下,数万工匠精心打造的瑰丽大殿,就像被烧化一样,层层落下,砸在脚边发出可怕的声响。
外面两批人马也快要分出胜负,箫景戎心口感到剧烈的收缩。
箫策也拿来剑,他功夫虽达不到顶尖,也不差,两人缠斗起来,箫策阴毒,防身的手段只多不少,竟然打得有来有回。
柳依依从殿门口出来,看到的就是箫策指尖的毒针要飞入箫景戎身体。
“王爷小心!”她下意识将飞刀甩过。
在空中打落了毒针。
箫策也被箫景戎顺势砍下一条手。
刀锋毫不犹豫切开肩膀,手臂像块烂肉落下。
“你真是朕的好九弟,朕当年为何没有杀了你!”箫策满脸癫狂,没了手臂,他当不成皇帝了,他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将箫景戎杀了。
江山社稷,文武百官,不会接受一个残废当皇帝!
他咬牙,对着下面的人马讲,“杀!不死不休,给朕全部杀了!”
男人抿唇,他提着气,箫景戎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和皇兄兵戎相见,他们会走到这步。
眼角被冻得发红,他拿着剑,藏青色的袍子不知道沾了多少血,将衣摆全部染成红色。
他的话从牙关中字字挤出来,痛苦地问,“皇兄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吗!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箫策你贪心不足,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箫策儒雅的面孔不复。
他想要什么呢。
他双眼失去高光,胡乱用剑,很快被远处的箭射中腰腹。
是冬日里母妃的一句夸奖,幼年其他皇子撒娇就能得到的暖乎乎的糕点,还是认为自己坐上皇位就能拥有一切,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连枕边人也处处心机,妃嫔之位、家族势力好像什么都比他重要,什么都可以把他抛弃。
第二箭,射中他的大腿,箫策跪下。
第三箭、第四箭……
箫策恍惚想到,前年登基时,也是这样的冬天,他这个九弟来宫中喝酒,边喝边叫他皇兄,恭喜登基。
箫景戎不会说话,只知道喝酒。
喝得醉醺醺,他那个时候觉得厌烦,想着九弟权势滔天,是来警告自己当上皇帝也不要得意吗。
箫景戎眼底弥漫过挣扎的痛苦和伤心。
或许,他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个他一直想杀死的九弟,给过他。
箫策的发冠被射下,他孱弱的身体缓缓倒下。
然后落在沾满血液的地上,血腥味中,腊梅的花香动人,可惜他不喜欢腊梅,因为腊梅开花的季节太冷了。
他不喜欢冷。
箫景戎停手站在他面前。
剑撑在地上,看着他,嘴唇喃喃又不知道说什么道,“皇……箫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箫策长出褶子的细长眼尾露出一点真切的笑意,“你做皇帝……比我……好。”
然后这位大景第二任皇帝在寒冬腊月的血泊中,慢慢合眼,失去呼吸。
龙吟收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太阳。
箫策被射中后,两侧的士兵、暗卫忽然停下,主子死了暗卫自尽,金吾卫立刻收手还能为自己搏得一线生机。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柳依依跌跌撞撞跑来,手中是白玉花簪,她没能救下箫景戎的母妃。
身上都是伤痕,手上脚上充满了被火烧到的痕迹,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
“柳依依,皇兄死了。”箫景戎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沉默道,“我……杀的。”
少女知道他前半生几乎将箫策当成了唯一的支柱。
立即伸手撑着他,“不怪你,王爷,箫策贵为天子,滥杀百姓,操纵官员,他……他。”
箫景戎的眼底太悲伤了,他就在刚才失去了自己的兄长和母亲。
柳依依说不下去了,她的眼睛特别漂亮,一直以来就很漂亮。
忽然,她抱住了箫景戎。
整个人埋在王爷怀中,两人身上都不好闻,柳依依却觉得安心。
“王爷,妾身陪着你呢。”
“爱你哟。”
她抬眸,亮晶晶地贴着他。
就像新的支撑从废墟中长出,痛苦的心灵重新被注入微小可怜的一点点希望。
手从背后像机器人缓缓向上,揽住少女的背后。
箫景戎埋在她的肩膀,语气霸道哽咽道,“你本来就是本王的正妃!”
“哇,王爷哭了吗!”柳依依超级小声惊讶道。
“闭嘴!”
好好好,阳光中,驻守山下将军府和楚昭王府的士兵上山,收拾战场,整理箫策的罪责证据。
少女拿着剑,龇牙咧嘴地问,“王爷之后是要当皇帝了吗?”
箫景戎拿着药膏给她涂,拍拍小猫脑子,“或许,柳依依站好了涂药,不许躲。”
“呜呜,好痛!”柳依依看着男人嘴巴好硬,动作细致的样子笑了出来。
“痛,当时还要去,就该叫你长长记性!”
箫景戎拿着簪子,突然,“柳依依,你会一辈子陪着我的吧。”
“当然!”
箫策登基三年冬,薨殁。
六月后,楚昭王登基,遣散后宫,仅皇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