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队长见温瑶玥撩开的车帘放下,便继续赶车前行。
天即将黑透,前往大理寺牢狱的这条路,大体都是户部、鸿胪寺、府衙等办公差的地方,没有百姓居住,因此路上除了那个书生,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马车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名女子:“大人请留步,我乃相府丫鬟,之前是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奉我家老爷的命令,给小姐送些吃食和衣物。”
禁军看丫鬟腰间挂着温家的腰牌,不疑有他。
温瑶玥昨晚大半夜耗在屋顶和朝政殿,今日大半天耗在宫廊,极度困乏,在马车上,不禁睡得昏天暗地。
“泽王妃,您相府的丫鬟求见。”禁军队长敲了好几下马车,没人回应。
禁军队长又道:“泽王妃,您还好吗?”
没人回应,禁军队长将车门打开,发现泽王妃睡得香甜,正发出细小的呼噜声。被可爱惊艳到的瞬间,知道盯着看,也是一种冒犯,当即触电般关上车门。
“泽王妃正在睡觉,你跟着马车先走着吧。”
白兰福了福身:“大人,我能否上马车。刚刚开车门的时候,我看见我家小姐睡着了,没有盖毯子。秋天的夜晚,也是容易着凉的,若是在牢狱病了,奴婢无法和相爷交代。还请大人允许。”
禁军队长回想肖琦公公的长串交代,心知泽王妃若是病了,别说丫鬟不好交代,他们也难逃追责。
当即点了头:“上去吧,把你家小姐照顾好。
白兰欣然上了马车。
当马车行驶一段路程,即将进入第二个拐角的时候,两声带着内力的吼声传来。
一寻声透长街:“掉头,有埋伏!”
克勤嘶吼:“掉头,有埋伏!”
禁军刚准备掉头,白兰从马车里出来,一脚将车夫踹下去,对马车周围一圈的禁军,撒下一大把粉末,然后驾着车,继续疾驰前行。
陡然加速的马车,让温瑶玥的整个身子,磕在马车车板上,特别是腰肢,瞬间疼醒。
她刚要喊慢点驾车,听见那名跟了她一下午的禁军队长,追在马车后面大喊:“你去最近的府衙调集人手,封锁街道。
你即刻掉头通知禁军支援。
你赶紧通知护城军封锁城门。”
一连三道命令。
温瑶玥忍痛弹坐而起,拉开马车帘子,看见四面八方,甚至屋檐上,涌现出大量的黑衣蒙面人,密密麻麻,让人惊颤得汗毛倒立。
她陡然想起燕承宗说,‘若听话不往下跳,孤保你没事,若不听话,等着你的,可不仅仅是下狱。’
原来还有此刻的杀手伏击。
温瑶玥快速打开马车门,准备骑马逃离,却看见了驾车的:“白兰?”
白兰一把粉末撒过来,温瑶玥捂住口鼻,一脚踹向白兰。
白兰旋转飞上马车顶,又旋转而下,再次坐在驾马车的地方。
温瑶玥有些晕晕乎乎,便知刚刚那是迷药。她强忍着不要倒下,拿起马车上的水壶,砸向驾车的白兰。
白兰感知身后动向,避开水壶,反手便将温瑶玥推倒,新撒了一种香气浓郁到让温瑶玥起鸡皮疙瘩的药粉。
温瑶玥瘫软,意识模糊间,马车疾驰带起的风,将车帘掀起。
她透过车帘,看见天空猛然炸裂一道纯正的红烟,如血染天空,像是预警,更像是谁放出的信号弹。
这红烟,在她上一世,被燕承宗杀死的那日,出现过。
红色烟雾落下,视线混沌,温瑶玥彻底失去意识。
紧接着,一道亮眼的月亮黄,冲天而起,声似鹰虎啸天。
*
燕寻安在母妃的灵堂,与韵儿、禹王一起上香,烧纸钱。
香案正中间,是钱神医才让孔武送来的疯癫药丸。
燕寻安心如刀绞,脑海里是刚刚在朝堂上,温瑶玥跟着肖琦公公离去后,只剩下父皇、废太子和他的那一幕。
父皇当时隐忍着怒意道:“还不下来?”
燕承宗从房梁上飘然落地,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痛恨地磕头告状:“父皇,是三弟劫持了儿臣王妃,诱儿臣前去东城楼。儿臣查出,是母后多次召见吴老夫人,诱导吴老夫人制造了魏环环惨案,借惨案激起民愤,只为陷害儿臣。
这才致使儿臣母妃,以为儿臣在劫难逃,便跳了城楼。请父皇给儿臣和母妃一个公道。”
殿内静谧良久,父皇沧桑道:“朕赔你一个太子之位,如何?”
他只想要血债血偿:“父皇,儿臣并非借机觊觎太子之位。”
然父皇却用乞求的语气说:“朕知道,可朕只有三个儿子,安儿你只有两个兄弟,不能再少了。”
他握着腰间守孝的白布,心痛不甘,又受不起父皇的乞求,殷红着眼不言语。
父皇命禁军统领,带走燕承宗。他随后而出了朝政殿,在朝政殿外,拔出叛乱中厮杀的长剑,刺向燕承宗。
羁押燕承宗的禁军抵挡,与他厮杀。
短短时间内,他撂倒一大片禁军,血染殿前。
即便元征叛变,也没能血染最为威严的朝政殿前。
血染朝政殿前,乃杀头诛九族之罪。
燕承宗立在禁军身后,满脸我即使害死了你的母妃,我依然能活着的得意猖狂。
他杀红了眼,忍着血气翻涌吐血的代价,通身真气爆发,将禁军一次性全部震**开,直击燕承宗咽喉。
一道疾驰的身影,立在了燕承宗面前,是多年不再用武的父皇。
他的剑尖,便这样指在了父皇胸前,形成了弑父弑君的一幕。
成千上万的禁军,从四面八方齐刷刷涌来,千柄剑尖指着他。
一圈又一圈成排的弓箭箭矢对着他。
父皇严厉责问:“太子之位,还不够弥补吗?”
他哽咽嘶吼:“我不要太子之位,不要皇子之位,我只要给母妃、给姐姐、给哥哥一个公道。”
父皇也红了眼眶,却不置一词。
他不肯放下剑,含泪问父皇:“原本我的母妃,才是您的正妻,我的哥哥和姐姐,才是您最疼爱的长子和长女,您也一直自诩爱他们,为什么真相大白于天,您却不肯给他们一个公道?”
父皇对所有禁军摆了摆手,数千柄剑回鞘,成排箭矢回了笼。
空中只剩下他的剑,指向父皇和父皇身后的燕承宗。
父皇竟含了泪,无限凄然:“原本这天下,归朕的结拜兄弟赵峥所有。然赵峥死了,赵峥没有兄弟,没有子嗣,天下便落在了朕的头上。
如今,你们兄弟三人,面对的是四方势力割据占地的局面,将来必有好几场大战。争夺中,明枪暗箭,处处难防备,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归天。
到时,燕家要走赵峥一死,天下便改姓的老路吗?
你的三弟,哪怕罪恶滔天或是一个废物,只要他是燕家的人,燕家的香火,便多了一处出处,燕家便不会亡。”
大局之下,他无力辩驳,但仍不肯放下剑:“父皇,我即使一早就知晓是母后害死了我的哥哥和姐姐,是母后借韵儿中毒昏睡刺激疯了母妃,可我依旧一直念着兄弟情,从未半分为难过三弟。
可三弟和母后,冷血不改,害死了我的母妃。
害死了我刚刚恢复神智的母妃。
我再也不可能有母妃了。”
父皇眼泪横流,将他的剑,徒手握住,按下去,剑上没一会,便沾满了父皇的掌中血:“你看不见你还有父皇吗?”
燕承宗深知父皇这句话的含金量,抵过一切免死金牌,不甘地开了口:“父皇,二哥伤了你,血染了朝政殿前,还有之前去御书房内的金匠人杨来贵,训练杀手的统领,他们都是假证人,父皇一查便知。就连各方之主的金子和药材,也都是二哥所为。”
父皇没有理会燕承宗,一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收回剑。
他执着地不要太子之位,不要皇子之位,他只要给母妃、给姐姐、给哥哥一个公道。
他就要一个公道。
燕承宗跪下,妄图添油加火:“父皇,父皇儿臣说的是真的,您一查便知。请相信儿臣。”
“朕知道,那些都是你二哥找来的伪证,也知道你二哥是为了报仇。”
他对父皇的回答震惊极了,父皇竟然都知道,还帮他顺势而为。
他一时说不清心中滋味,万般沉杂。
燕承宗对父皇明知伪证却故意纵容,感到无比颓然伤心:“父皇,为什么啊?”
父皇看着他回答燕承宗:“因为安儿的母妃、哥哥、姐姐,永远不会再活在这个世上。因为朕不想安儿像他母妃那样心里苦,又不得发泄。也因为承宗你的母后和舅舅,的确杀了人!”
燕承宗自嘲无力的苦笑,神情瞬间落寞悲凉。
那一刻,他明白,燕承宗被父皇如此贬低留用一命,对燕承宗也是一种心灵的凌迟。
他终是收回了剑。
毕竟,他不可能让父皇一直流血。
可心里的苦痛,一丝一毫都无法消减,反而更为沉痛。
天空突然响起信号弹的爆炸声,一抹月亮黄和纯正的红烟,闪射进殿门口,将燕寻安的思绪拉回。
月亮黄的信号弹,乃是一寻所有,这说明温瑶玥出事了。
燕寻安一路狂奔,来到通往大理寺牢狱的路,见十几名禁军和十来名府衙官兵,举着火把,正在清理遍地堆积的尸体。
一寻现身:“王爷,贼人出动大概三千人,将我和克勤困住,劫走泽王妃往北城门而去。我和克勤,杀出重围,追去北城门,发现那儿虽然有打斗,但是并无泽王妃。”
正当一寻准备继续说的时候,一声骏马长啸而来,是禹王赶到了这里,他打了一个哨响,克勤现身。
克勤对禹王跪下:“王爷,敌人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和泽王的暗卫,引诱到北城门,佯装闯关卡,实则泽王妃,已经被他们秘密从南城门,带离皇都。”
燕寻安抬脚便要上马,禹王燕承恩拉拽了一下,碰到了二哥腰身,带落一方锦帕。
“二哥,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出了南城门带着皇嫂去了哪一方。要是跑错了方向,只会延误救人时机。所以,等我们的人,先探清方向。”
燕寻安什么也没听进去,呆愣地看着在火光的映射下,掉落在地上的锦帕,徐徐展开,这是肖琦公公塞给他的。
小方布上面写着:若妾被劫,切勿插手,以防陷阱索命。爷若命丧,妾难活,请安好。
他竟不知,这锦帕上,写着温瑶玥的血书。
原来,温瑶玥是爱他的,爱到即使温瑶玥身陷囫囵,也依旧担心他的生命安危。
爱他到他若丧命,温瑶玥便难活了。
这怎能叫他不触动呢?
温瑶玥,你为我自此,哪怕是陷阱,我定刀山火海也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