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有余

第56章 打回去的耳光

字体:16+-

“你要干什么?”冯芸用手抵住杨砾的胸,她的身体被紧紧压制,不能动弹。

杨砾不顾她的反抗,强吻上去。借着未完全消散的酒劲儿,他肆意释放着压抑已久的占有欲,如同狂风骤雨。

既然一味道歉不管用,那就剑走偏锋。他要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夺回城池,再次攻陷、占领。

在他看来,女人是经不起撩拨的感性动物,一旦身体臣服了男人,就会为他放弃一切原则。

从“暂时不想结婚”到“现在还不想生孩子”,再到“坚决不生二胎”,她哪个阵地都没守住,全被他的死缠烂打和软磨硬泡打败。

这次,势必也将是同样的结局。

他一把扯开冯芸的衣服,扣子飞了出去,弹到柜子上又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放开我,放开我!”冯芸绝望地嘶喊,“你这个变态!”

眼前的杨砾,俨然一只狂暴的野兽,任凭本能驱使,肆意妄为。体力上的悬殊再次令冯芸感到无助和恐惧,家暴在记忆深处残留的阴影被突如其来的侵袭唤醒,迅速放大。

她不甘心像上次那样束手就擒,默默吞下暴力带来的全部恶果,忍受身体上的伤痛和精神上的折磨。如果这次让他得逞,那么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人生将毁于一旦,她也许再也走不出阴霾了。

比暴力更可怕的是暴力的阴影,她不要活在阴影之下。

“啊!”杨砾一声惨叫。

他被冯芸猛地抬膝击中了“要害”,暂时失去了施暴的力气。趁他痛苦之际,冯芸用尽全力将他推开,挣脱出来。

她转头看见杨砾布满血丝的双眼正直勾勾瞪着自己。被恐惧支配的她,脸颊处再次生出幻痛。

来不及分辨他眼睛里是惊讶还是愤怒,冯芸干净利落地甩出两记耳光。

“啪,啪!”

打回去了,终于打回去了......

冯芸的掌心火辣辣地疼。她猜想杨砾的脸上定是同样的感觉。他会回想起当初给她的那一记耳光吗?他能够感同身受了吗?

一瞬间,那些残存于心,即便是心理治疗和精神药物也没能完全化解的伤痛,就这样被两个耳光简单粗暴地治愈了。

“以暴制暴”虽不是上策,但的确解气。即便被冠以“泼妇”的头衔,她也愿意。

把她的隐忍当软弱,迁就当屈服,不懂得尊重女人的男人,只配如此对待。

杨砾从酒劲儿中彻底清醒,恢复了理智。

“为什么打我?我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复婚。”他一手捂着下体,一手捂着脸,忍痛道。

“滚!”冯芸指着大门的方向,厉声道:“给我滚出去!”

“老婆,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闭嘴!别用这两个字称呼我,你不配,从来都不配。”

“是,我不配。你的气也撒了,仇也报了。我呢,也得到了报应。咱们之间的恩怨就此翻篇吧。重新来过,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他跪坐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如同无知稚童,他总觉得自己闯的所有祸都可以被无条件原谅,至少是从轻发落。

他既不懂得站在对方的角度想问题,更不在乎别人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遭遇了什么。

巨婴,冯芸心中嫌恶地冒出两个字。

“还像以前一样?你以为以前的我很幸福?你以为回到过去是对我的恩赐?”

“以前那样不好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现在有了宇晨,咱们一家四口往后好好过日子,行吗?”杨砾的语气几乎是哀求。

“‘其乐融融’的背后是我孤军奋战,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却换来你的暴力和背叛。无论是养家还是养孩子,你从来都是坐享其成,当我是工具——赚钱的工具,生育的工具,还有,不合格的泄欲工具。”

“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我不是那样的人。”

“产检的时候,你看到我肚子上妊娠纹时的表情,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些纹路,现在还留有印记,如果刚才任你继续撕开我的衣裤,你就会看到,它们是怎样地触目惊心!”冯芸的眼泪夺眶而出。

曾经,她也是个爱美的女人。怀雨萱的时候,她一天也不间断地在腹部涂抹精油,预防妊娠纹。好在那时年纪尚轻,容易控制体重,只长了几条浅浅的纹,生产过后没多久便几乎看不见了。

带着女儿去海边度假,她仍能自信地穿着比基尼泳装,被人称赞是“辣妈”。

怀上宇晨后,情形大不一样。涂抹精油和控制体重收效甚微,蚯蚓一样深红色的纹路,不知何时悄悄布满了下腹部,而后向上腹部蔓延开来。隆出的腹部变成一只丑陋的西瓜,看得令人揪心。

她努力不去想比基尼。孕育一个新生命难道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吗?她在心里无数次尝试说服自己。然而直到现在,她洗澡时瞥见肚子上深深浅浅的白色‘沟壑’,仍有悲凉之感掠过心头。

“你一哆嗦就完成了生育的任务,那之后的每一步都是我独自走过,孕期反应、生育伤害、产后抑郁、职业发展中断......全部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而你呢,你居然在这个时候爬上了别的女人的床。”

杨砾自知理亏,不再辩驳。面对迟来的控诉,他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雨萱一岁前,你带她睡过一晚吗?熬夜的差事我来做,哪怕我乳腺炎发着高烧,哪怕产假结束后我第二天仍要早起上班。你倒好,不想分担,还嫌吵闹,索性跑出国去做访问学者,眼不见为净。好容易雨萱上幼儿园了,你只是接送而已就叫苦不迭。难不成你想全程无痛当爹?”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杨砾低垂着头,除了道歉,他想不出别的话。

他想起二人离婚前的几场恶战,那个咄咄逼人的冯芸令他憎恶、惧怕。他恨她的不近人情,怕她的雷霆手段,但是他从未想过,是什么让她变成那副模样?

没错,他的确当她是工具——享受她的实惠,却不关心她的感受。

“小芸,我错了,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弥补?”冯芸冷笑,“别把‘走投无路’美化成‘迷途知返’。即便做不到高尚,至少也保留一点真诚。”

“我知道,你不会再轻易相信我。但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他们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杨砾以为自己打出一张“王牌”。

“形式上的‘完整’有何意义?”冯芸反诘,“你以为父亲的角色只是个‘吉祥物’,杵在那儿就算完事?责任感缺失,动不动情绪失控,这样的‘吉祥物’对孩子的成长有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如此,当初为何结婚?”杨砾无奈苦笑。

“因为那时的我们都不成熟。懒惰和依赖心驱使你急着找到长期饭票,讨好型人格令我迷失在你的认可与赞美中。于是我们各自带着原生家庭的创伤,匆忙地走进婚姻。”

虽然冯芸也道出了她自己的问题,但杨砾仍觉得“长期饭票”的说法有侮辱他人格的嫌疑。

“你说我吃软饭?我是那种人吗?”

“如果我当时没有一套自己的房子,没有一份高薪的工作,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你何出此言?房子离婚后物归原主,我的收入也能养活自己。我占你什么便宜了?”杨砾辩解道。

“房子的首付款由我的婚前财产支付,婚后你我各担一半房贷,离婚的时候你是过错方,房子归我有问题吗?你的收入只养活自己,而我的收入养活了全家。”

“如果我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当初就不会选择你,而是找个富家女结婚了。”他极力挽尊,却说出一句蠢话。

“没错,你长得帅,招人喜欢,追你的女孩子里不乏富家女,比如你的前任女友。可是人家的行长爸爸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阻断了你们交往,再谈一个富家女,大概率也是同样的结局。像我这样的‘经济适用女’,无疑性价比更高。”冯芸略带自嘲道。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杨砾意识到复婚无望了。冯芸已然脱胎换骨,现在的她,清醒得可怕。

他没脸再待在这里,留下一句“打扰了”,起身告辞。

回到学校的路上,他接到常务副院长的电话,说是要找他谈谈。

“谈什么?”

“还是当面沟通吧,电话里讲不清楚,怕引起你的误会。其实呢,我个人对你的工作能力,尤其是教学能力,非常认可,只是......”

“只是迫于来自校办的压力,不得不劝我自行辞职,补偿方案可以商量,对吗?”杨砾接过话头,替她说了出来。

“杨老师,难得你如此善解人意,如果下午能过来把事情办妥,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这就过去。”

“感谢配合,我在办公室等你。”

靴子落地,杨砾的心也不用悬着了。该来的,总会来。

他回想起五岁换牙时的经历。一颗乳牙松动了很久,迟迟不掉。母亲鼓励他多啃啃苹果或者玉米,帮助旧牙自行脱落,他却因为怕疼,吃东西时反而小心翼翼。

眼看旧牙与牙床之间只剩针尖那么大的“肉筋”相连,轻轻一碰即可掉落,他还是没有勇气承受那一瞬间的微痛。谁料那颗牙在他喝水时不慎呛入气管,差点导致窒息。好在他命大,总算把它咳了出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五岁时,生活就告诉了他这个道理,直到三十六岁,他才真正明白。

一个月前,老家省城的一所职业大学向他发出了邀请,希望他能去那里任教。学校的档次不高,开出的条件也并不优渥,他说考虑考虑,回头答复。

如今,他也没有挑选的余地了。打开邮箱,正想给那学校回复邮件,不料对方又给他发来一封新邮件,再次邀请他的加入,并提出了比上次更好的条件。

这算是双向奔赴吗?他哑然一笑。也许,职业大学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地方。

离开燕京的那天,母亲带着两个孩子来火车站送行,冯芸没有现身。

“小芸应该就在附近,她送我们过来的。”母亲环视四周,寻找冯芸的身影。

“妈,没事,别找了,我该进站了。带孩子辛苦,你多保重!”杨砾抱了抱母亲,又亲了亲两个孩子。

冯芸远远目送着杨砾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于检票口。她删除了对话框里的“珍重”,退出了微信。

既然仍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何苦要违心地发去祝福?

人生的境遇,皆有因果。杨砾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无论前方是挑战还是机遇,都是他的人生课题,与她并无关联。无须同情,更不必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