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拿铁锹来。”
我沉声命令,转身走向坟地中央。阿木愣了一下,随即从腰间解下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双手递给我时,他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我接过铁锹,掂了掂重量,目光扫过坟地四周。
王富贵还跪在地上,低声抽泣。
阿木则站在一旁,紧握着犀角灯,灯火映得他脸色苍白。
我走到主坟前,脚下的泥土湿软得像是踩在腐肉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腥气。
我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铁锹,猛地插进坟土。铲起的泥土乌黑如墨,隐隐透着血丝,每一锹下去,都像是撕开一层陈年的伤疤。
阿木站在一旁,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我冷冷一眼瞪了回去。
当我挖到第三锹时,铁锹撞上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闷响。
我停下动作,蹲下身,用手拂去表层的泥土,露出一块青灰色的墓砖,砖面上刻着模糊的篆文,像是某种封印。
“阿木,过来帮忙。”我低声道。阿木咬着牙走上前,递过一柄短柄撬棍。
我接过撬棍,插进墓砖缝隙,用力一撬,第一块墓砖应声松动,露出一条细长的裂缝。
裂缝里渗出几滴黑水,滴在地上时,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是腐蚀了泥土。
我皱了皱眉,继续撬开第二块、第三块……每撬开一块,空气中的腐臭味就浓重一分,夹杂着檀香那诡异的甜腻,熏得人头晕目眩。
到第九块墓砖时,我用力一撬,砖面彻底崩裂,一股浓烈的腐气像是被释放的恶鬼,猛地扑面而来。
阿木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向后退去,手里的铁锹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溅起几滴黑水,落在他的麻布鞋上,鞋面立刻被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窟窿。
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到一边,脸色白得像死人。
我却纹丝不动,直接跳入了墓穴当中。
行走在黑暗的墓穴里,我举起手中的犀角灯,灯芯的幽蓝火苗在黑暗中摇曳,映出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墓室中央,青砖夹层里,十三具尸骸以跪拜的姿势蜷缩着,骨头泛着惨白的光泽。
它们的掌骨深深嵌进地砖,指节处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肉碎屑,颈椎以一种违反常理的角度仰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断,齐齐朝向墓室穹顶。
在上方,一方鎏金铜印雕刻在墙壁上,印纽上雕刻的睚眦张牙舞爪,嘴里咬着“陈济棠”三个篆字,字迹在灯火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王富贵跟在我身旁,脸色铁青,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他盯着十三具尸骸,眼珠子几乎要瞪出血来,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我日他祖宗的陈……”
话没说完,他猛地往前扑去,像头被激怒的野兽。
我眼疾手快,反手扣住他的肩井穴,用力一按,他整个人被我摁在湿冷的墓墙上。
他咬紧后槽牙,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清晰可闻,眼白爬满血丝,喘着粗气吼道:“陈济棠八十年前活埋我王家十三口,现在连死人都不放过!”
他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愤怒,双手攥拳,指甲掐进掌心,渗出几滴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瞬间被地面的黑水吞没。
我没理会他的咆哮,低头从尸骸中捡起一具头骨,指腹轻轻捻开天灵盖上的褐色菌斑。
菌斑触手冰凉,带着一股腥味,我用力一搓,竟散出一股淡淡的药香。
我冷冷开口:“陈家用镇魂钉把你们祖辈钉成献印局,这铜印吸了八十年怨气,现在成了活人死人都得跪的‘阎罗叩首印’。”
话音刚落,王富贵突然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膝盖骨磕在青砖上的脆响像是敲碎了什么。
紧接着,墓室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骨骼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苏醒,与他的跪姿形成了诡异的共鸣。
站在我身后的阿木猛地发出一声惨叫,打破了墓室的死寂。
我转头一看,他手里紧握的罗盘天池里,磁针竟然逆时针疯狂旋转,针尖上渗出一滴滴猩红的血珠,顺着罗盘边缘淌下来。
我一把扯开他的衣领,锁骨处不知何时浮现出一片青黑色的纹路,形状与那十三具尸骸的跪拜姿势一模一样,纹路边缘还有细小的血丝在渗出。
他瞪大眼睛,声音颤抖:“师父!铜印在吞活人生气!”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那十三具尸骸突然齐刷刷抬起右臂,森白的骨指指向王富贵的心口,指尖上挂着几缕干枯的皮肉,在灯火下微微颤动,像是活物。
此时,这十三具尸骸竟然发出了声音!
“陈为主,王为奴,生生世世拜家主!”
它们齐声高喊,声音却是极为诡异。
“点灯!”我大喝一声,一脚踹翻随身的藤箱,三十六盏犀角灯哗啦啦滚落在地,灯身碰撞青砖的声响在墓室里回**。
阿木手忙脚乱地蹲下,哆嗦着用火折子点燃灯芯,幽蓝的火苗一盏接一盏亮起。
可火光却在铜印投下的阴影中扭曲变形,化成一个个跪拜的人形,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弯了腰。
王富贵突然闷哼一声,他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毫无征兆地自燃,火焰从后背窜起,火舌燃烧着布料,灼出一片与铜印篆文完全相同的痕迹——“陈济棠”三个字像是烙铁烫上去的,边缘焦黑,隐隐透着血色。
他疼得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抠着青砖,指甲缝里满是血泥。
“这是尊卑印!”
“一旦你中了,生生世世,都是王家的奴才!”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手里的康熙通宝上,五帝钱被我甩手嵌入一具尸骸的眼窝。
铜钱触碰骨头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像是敲响了古钟。
墓顶的铜印突然震颤起来,印纽上的睚眦眼珠转了两圈,雕刻的“陈济棠”三个篆字开始扭曲变形,逐渐蜕变成王富贵的生辰八字。
字迹像是活物般蠕动着,渗出一丝丝黑气。十三具尸骸的跪姿猛地一变,齐齐转向我和阿木。
腐朽的下颌骨咔咔开合,从喉咙深处涌出一股黑水。
“颠倒阴阳?”我冷笑一声,抓起王富贵还在流血的手掌,猛地按向铜印。
鲜血触碰铜印的刹那,像是点燃了引线。
十三具尸骸的上半身突然立起,森白的骨掌伸向空中,抓住漂浮的血珠,动作整齐划一,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它们的指尖在青砖上划动,血珠化作细线,竟在地上绘出一幅完整的《撼龙经》七十二煞方位图,线条流畅而阴森,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阿木突然指着东南角惊叫:“师父你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青砖缝隙里钻出七条碧绿的藤蔓,藤身粗如儿臂,叶脉纹路清晰可辨。
我眯起眼,盯着七条碧绿藤蔓。藤身在灯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叶脉如血丝般蜿蜒,尖端微微颤动,像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
东南角,正是《撼龙经》中“巽位”,主风生木长,可这藤蔓绝非自然之物,而是陈家以活人怨气催生的“噬魂藤”,专吞生魂,断人气运。
“阿木,退后!”
我低喝一声,手腕一抖,从袖中甩出一串墨斗线。
那线通体漆黑,用百年老桑树的根须浸过朱砂和童子血炼制而成,韧性极强,专克阴邪。
我咬破指尖,鲜血滴在线头,猛地一甩,墨斗线如游蛇般飞出,在半空划出一道血红的弧光,精准缠住七条藤蔓的根部。
“起!”
我双手结印,口中默念《太上三洞神咒》中的“缚地咒”。
墨斗线骤然收紧,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吱声,像是撕裂了什么活物。
藤蔓被勒得扭曲变形,碧绿的表皮裂开,渗出一股浓黑的汁液,滴在地上时冒出缕缕白烟,散发着腥臭。
藤蔓挣扎着朝我扑来,叶片张开如嘴,露出细密的倒刺,却被墨斗线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我冷哼一声,转身抓起地上一盏犀角灯,灯芯的幽蓝火苗被我用指风一拨,火光骤然暴涨,化作一团拳头大的焰球。
我低喝一声“敕”,将焰球掷向藤蔓根部。火光触及黑汁,轰然炸开,像是点燃了油脂,焰舌吞噬了藤蔓,烧得它们吱吱作响,化成一团焦黑的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陈家还真是下了血本,”
我冷笑,转身看向墓顶的鎏金铜印。
睚眦雕像的眼珠仍在微微转动,“陈济棠”三个篆字已完全扭曲成王富贵的八字,黑气缭绕,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字迹间蠕动。
我眯起眼,手指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柄三寸长的桃木剑,剑身刻满雷纹,用雷击枣木炼制,专破邪祟。
“王富贵,忍着点!”我沉声喝道,剑尖直指他后背那片焦黑的“陈济棠”烙印。
剑锋划过,他发出一声闷哼,像是被撕裂了皮肉,烙印边缘渗出几滴黑血,顺着脊椎淌下。
我毫不犹豫,剑尖一挑,将那块皮肉生生剜下,血肉落地时,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化成一滩黑水。
王富贵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发出低吼,像是野兽濒死的挣扎。
我没理会他,手腕一转,桃木剑直指铜印,剑尖点出一滴精血,血光在空中炸开,化作一道雷纹符,直冲墓顶。
铜印被符光击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像是被敲碎了什么,睚眦的眼珠骤然炸裂,碎成一地金粉。
“还不够!”我咬紧牙关,抓出一只青瓷坛,坛口封着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镇”字。
我撕下黄符,坛中传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我猛地一摔,瓷坛砸在青砖上,碎裂的瞬间,一股白雾喷涌而出,雾中隐约可见数十道模糊的人影,个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
“陈家用十三口冤魂炼印,那就让你们自食恶果!”
我双手结“引魂印”,口中急念《度人经》中的“破秽咒”。白雾中的冤魂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齐齐扑向那十三具尸骸。
尸骸的骨指还在空中颤动,却被冤魂一口咬住,森白的骨头咔咔断裂,像是被啃噬殆尽。冤魂吞噬尸骸后,发出刺耳的尖啸,转而扑向铜印,雾气缠绕着鎏金表面,像是要将它生生撕碎。
墓室开始剧烈震颤,青砖缝隙中渗出更多的黑水,空气中的腐臭浓得几乎让人窒息。
我从怀中掏出一枚五雷令牌,令牌通体乌黑,刻着五道雷符。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令牌上,低喝一声:“五雷敕令,破!”
令牌被我掷向墓顶,半空中雷光大作,五道紫电如长鞭般劈下,直击铜印。
轰隆一声巨响,铜印被雷光击中,鎏金表面寸寸龟裂,雕刻的睚眦彻底崩碎,化作一堆齑粉散落。
王富贵的八字从铜印上剥离,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十三具尸骸像是失去了支撑,齐齐瘫倒在地,骨头散架,摔成一堆白灰。
墓室终于安静下来,只剩犀角灯幽蓝的火苗还在微微跳动。
我喘了口粗气,转身看向王富贵。他瘫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后背的血肉模糊一片,但气息总算平稳了几分。
阿木扶着墓壁站起来,锁骨上的青黑纹路已经消退,罗盘的磁针也停下旋转,恢复了正常。
“师父……”阿木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颤抖,“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陈家的阎罗叩首印已破,王家的命格也解了。但这怨气积了八十年,短时间内,这片坟地还是别来了。”
我从藤箱中取出三支引魂香,点燃后插在墓室中央,香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我转身走出墓穴,身后传来王富贵低沉的抽泣声,夹杂着阿木急促的脚步。
夕阳彻底沉下地平线,坟地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而王家祖坟的魂魄,也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