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两秒,十秒,二十秒。
傅琛在心中默数着。
他数到三十时,老爷子发话了。
“嗯,知道了。”
老爷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当即挂了电话。
傅琛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
老爷子喜怒无常,他也是被逼无奈,才走了这步险棋。
虽然不清楚老爷子怎么想的,但不管怎么说,这边是糊弄过去了。
也不知道陈蝶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自打上次车祸出院之后,陈蝶对于医院之类的字眼十分抗拒。
……
“你是说,她出事前正在听这本小说,醒来后就把自己代入了小说女主的角色?”
强大的精神科专家苏悦推了推眼镜,“陈小姐的情况属于少数个例,在目前的医学界,很少有这种情况出现。”
傅琛看了一眼正在外面乖巧等待的陈蝶,眼含担忧:“那她,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吧?”
虽然不怎么影响正常生活,但是说话文绉绉的,总归不是个事儿。
“一辈子倒不至于,只是她恢复需要一些特殊的契机。”
苏悦拿笔敲了敲一旁的人脑模型,“人的大脑里有无数的神经,而发生巨大的事故会导致精神紧张,从而对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而陈小姐发生车祸,大脑遭受撞击,从而导致一部分记忆错乱,发生认知障碍,这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那契机……”
“诶,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苏悦适时地伸出尔康手,“这个契机可能是吃顿饭,喝杯水,也有可能是出去旅游,甚至只是睡一觉都有可能。”
……
迈巴赫四平八稳地行驶在路上。
陈蝶漫不经心地提起刚刚的所见:“夫君方才与那大夫在聊什么?怎的聊了这么久?还不让妾身旁听,倒显得妾身是外人了。”
陈蝶语气平淡,却拐着弯儿的阴阳怪气。
早上出门的时候,傅琛连哄带骗的,结果一转眼,却又背着她与旁人相谈甚欢。
她心里起了酸泡泡,就连小乔发来的邮件都没心情细看,只能麻烦她跑一趟,送到傅家别墅了。
傅琛:……
天地良心,后面的诊疗结果不让她听,只是单纯担心对她的记忆造成干扰。
窗外的景色飞驰,车内的气氛略显凝重。
傅琛抿了下嘴唇,打开了车载音乐。
“夫君这是何意?愿意听那管弦丝竹,也不愿听妾身说话?”
傅琛沉默。
啪嗒,音乐声戛然而止,可两人之间的氛围去更微妙了。
还没进家门,就远远看见许梅在外面等候。
陈蝶看了看天,奇怪道:“今儿可真稀罕,竟还能见到奶娘等我,妾身这么打眼一瞧,这太阳竟然不是从西边儿出来的。”
许梅的脸色一僵,可一想到桌上的那份文件,又有了动力。
“你瞧你这孩子,说的都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
她笑着把陈蝶迎进门,领着她来到餐厅。
餐桌上早已准备好了满汉全席,全是她爱吃的。
四年来,这还头一回儿,惊地陈蝶仔细检查了一番碗筷。
“尝尝这个。”
许梅殷勤地推了推精致的陶瓷罐,揭开坛盖的瞬间,香气扑鼻,芬芳交织。
她拍来傅琛递过来的碗,第一勺色香味俱全的汤汁,率先落在陈蝶碗里。
陈蝶挑眉,缓缓放下勺子,双手环胸。
“奶娘若是有话,直说便可,突然搞这些,妾身反倒不太适应了。”
许梅动作一顿,放下勺子搓搓手,窘迫中带着些期待。
“小蝶啊,早上有个小女生过来给你送文件,你不在家,妈就自作主张地替你收下了。我没看里面的内容啊,我就是扫了一眼那个封面,好像是两个亿的项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这个事儿,是真的吗?”
陈蝶不明所以:“然也。若非我陈氏的生意,妾身又怎会轻易让他人触碰陈氏机密?”
哦耶!
得到陈蝶确认的瞬间,许梅心里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
早知道陈蝶公司这么有实力,她还找什么外援?她压根不会去鸡蛋里面挑骨头!
后悔,当事人表示相当的后悔。
她为自己过往四年的作妖而道歉。
“小蝶,”许梅突然扭捏,“对bi。”
“啥?”陈蝶眯了眯眼。
许梅说的太快,她没听清。
“哎呀,”许梅涨红了脸,她一跺脚,决定豁出去了,“我说,对不起。”
啪嗒,筷子掉在地上。
不光是陈蝶,就连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傅琛也愣了一下。
“小蝶,你听我说,”许梅深吸口气,暗暗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儿,“我承认,以前我对你有偏见,故意找茬,这是我的不对。”
有些事一旦起了头,后面的也会变得顺理成章。
“最开始,你与阿琛结婚,我是十万个不同意。那时候你双亲亡故,陈氏又风雨飘摇的,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依附傅氏的寄生虫。我这心里啊,就横也不顺,竖也不顺。”
提起往事,许梅那股不忿的劲儿又上来了。
那会儿的陈蝶太穷了,陈氏不全在她手里,就连她和傅琛结婚,都是傅家拿的钱。
而傅琛的事业刚有起色,她总担心陈蝶帮不上忙反而扯了后腿,连累了一大家子。
“所以,你就接二连三地为难妾身?”
陈蝶无语,细数许梅的罪过,“起初是叫妾身替你洗那劳什子睡衣,后面又是装病,叫妾身扔下铺子回来陪你,哪怕正在与旁的铺子谈生意。”
“可回来之后,你又这也不满那也不满,吹毛求疵,闹着非要吃妾身亲手做的温水蒸蛋,愣是逼着妾身练出了一手好厨艺。后来又叫妾身接温水洗脚,又嫌水不够热……”
“哎呀,那时候没想通嘛,人生这么长,谁还没有个犯迷糊的时候。”许梅羞愧难当。
傅琛心底一酸。
他只知道陈蝶每天忙前忙后,大多都是在处理家里的琐事。
每次许梅和他抱怨陈蝶这没做好,那没做好,他都只当陈家这些年养了个花瓶,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花瓶是他对陈蝶最大的误解,是许梅故意挑毛病。
明明路上没有绊脚石,想不来的人会自己创造绊脚石。
许梅轻轻敲了敲桌面那份文件,愧疚道:“我也是在今天看到这份文件,和你那小秘书聊了几句,我才知道,你挺不容易,也挺有实力。之前的种种,是我误会了。我本以为拖住你,让你疲劳是在帮阿琛的忙,现在看来,反而帮了倒忙。”
“奶娘也知道帮的倒忙啊,想当年,妾身拖着刚做完手术的身体,还得傅宅与铺子两头跑……”陈蝶凉凉道,叹了口气,“这日子,妾身过累了。”
“以后绝对不会了,”许梅忽地想起之前两人闹离婚的事儿,赶紧表态度,“我会做一个好婆婆的,你千万千万别和阿琛离婚。”
陈蝶贤惠能干,身价上亿,这要离了,她可成了老傅家的千古罪人了!
许梅痛苦,许梅懊悔,许梅恨不得回去扇自己几巴掌。
她脸上藏不住事儿,陈蝶噗嗤一笑。
“罢了罢了,妾身不与你个奶娘计较。”
她顿了顿,“既然你与我**心迹,那妾身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招手,叫许梅附耳过来,轻声道:“其实,你那件真是睡衣,是妾身故意划破的。”
许梅深吸口气,脸上的愧疚**然无存:“陈蝶!那可是我最喜欢的睡衣!限定款!你给我赔啊啊啊!”
她捏着陈蝶的肩膀,作势要掐她。
不料,陈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
许梅吓了一跳,赶紧招呼傅琛过来,把她抱回卧室。
“可不是我,我真没使劲儿!”
天地可鉴,她真的只是在和她开玩笑。
完了完了,她许梅一世英名,不会就要折在这儿了吧。
这次梁医生到的很及时。
他给陈蝶做了一通检查,在许梅和傅琛紧张的注视下,艰难地解释:“陈小姐只是最近太累了。”
“只是在饭桌上聊天,难道会累到昏厥吗?”许梅一边帮陈蝶擦着脸,一边不满地反问他。
“这……”梁医生挠挠头,“虽然概率很小,但绝不为0。”
“那也不能……”
“好了,妈,让小蝶好好休息。”傅琛冷脸,沉声道。
许梅委屈瘪嘴,轻轻给陈蝶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室内一片静谧,阳光透过纱帘,照在门口的中式庭院摆件上,落下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