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宁攥紧了帕子,咬牙切齿地问:“裴大人,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裴寂屈腿坐起身,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掩住唇轻咳了几声,道:“揍我一顿?”
“甩你一巴掌。”
沈景宁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裴寂扬眸看了她片刻,突然低笑一声,将脸转向不远处的沼泽地。
“你不是问姓张的土匪,他是否知道定国公世子会不会活着吗?”
沈景宁没说话。
夜幕低垂,四周只闻流水哗啦啦的声响。
裴寂回过头来,仰头看着她:“现在亲自试了,应该更加相信他还活着了吧?”
沈景宁死死盯着裴寂。
她发现她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温和是他披在别人眼前的皮,与她相对时,他给她的感觉很危险,但大多时候平静的近乎无趣。
可今日,他砍下土匪头子的头颅时,又是那样的冷漠而残酷。
“你会死的,你想过吗?”
沈景宁实在没办法将他与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那人是温柔的,极尽温柔,那么多年里,她甚至不曾见过他对旁人疾言厉色过。
但倘若他们真的是同一人,温和的人疯起来,就是眼前这副模样吗?
“景宁,人终究唯有一死。”
裴寂的声音似叹息。
沈景宁突然一个激灵,或许是因为河边的夜风寒意太重,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这句话。
“你很讨厌这人世?”
裴寂望着她许久,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俯身将她抱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他说:“景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沈景宁不知。
只能感觉到他的双臂收紧,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往他的血肉里挤。
“裴寂,你究竟是谁?”
月影几人逮了鱼在火上烤,一个个垂着头,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裴寂懒淡掀眸,从她肩后望着远处的沼泽地,夜色已太沉,并不能看得太清。
可他仍旧在那里挣扎,越挣扎越深陷,越深陷越挣扎……
沈景宁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进他身体,许久,他眼底的光一点一点发亮,声音似叹息:“你叫我裴寂,还问我是谁?”
说着,他松开沈景宁,走向火堆旁。
坐下继续:“皇上听闻定国公的世子未死,裴某出京前,皇上让裴某顺道来找找线索。”
“如今看来,定国公世子十有八九还活着,沈少将军觉得呢?”
他方前的那一瞬脆弱,好像是沈景宁的幻觉。
沈景宁垂眸看脚边的剑。
她觉得,她此刻想从裴寂后心捅穿他的想法,跟她被他拽落山崖后,想甩他一巴掌时的心情一样的强烈。
沈景宁捡起了佩剑。
凌云和青云咻地挡在裴寂身后,警惕地瞪视着她。
裴寂往火堆里扔了些柴,将她的披风撑在火上烤着,吩咐道:“凌云和青云去找找有无山洞可容身,这里的毒瘴之气容易伤身。”
凌云迟疑了一下。
青云戒备不减:“公子,属下留下来保护你,你落水的时候,她就想让你被水淹死,属下都看见了。”
月影反驳:“你家公子还不是我主子救上来的。”
沈景宁走到火堆旁,没有坐,像是要把裴寂给盯出个窟窿:“裴大人既然知道这下面是水,才敢往下跳,应该也知道怎么出去吧?”
“……我听杜大人说这里有水。”裴寂将披风给她,道,“外袍脱下来,我给你烤。”
他的神色自然,语气如常,沈景宁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
可仅仅为了景帝让他查定国公世子是否活着,他就亲身试验从崖上跳下来,这也太扯了!
除非……
“你以前来过这里吧?”
沈景宁不放过他任何的表情变化,“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从这下来不会死?”
裴寂笑了下道:“杜大人……”
沈景宁不耐烦打断他:“别什么锅都甩给杜小五,就算他告诉我从这下来不会死,作为正常人谁敢轻易跳?”
“嗯……”裴寂故意沉吟道,“如此说来,裴某应该不是正常人吧。”
沈景宁沉声:“裴大人,我手里的剑说它想捅点东西!”
裴寂闻言笑了下,伸手将她的剑拿走,拉她坐下,将披风往她身上一搭,一点都没有要反思的自觉。
沈景宁气得心力交瘁!
在上京的时候,这人被左相的身份束着,尚有几分正人君子的风姿。
如今没人盯着,少了束缚,简直不知所谓。
没过多时,凌云和青云返回,说找到一处可以遮风过夜的地方。
几人移进去。
沈景宁本来坐在火堆旁等身上的衣服被烤干,却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夜半的时候,她被嗓子发干给渴醒了,听到月影隐隐约约说“染了风寒”之类的话。
唇边被喂来水,她贪婪地喝着,又沉沉地睡去。
裴寂重又回火堆旁坐下,看了眼被月影抱在怀里睡着的沈景宁,缓缓垂下眼,面上只剩寡淡。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沈世柏的话。
他说沈景宁只想保护她的祖母、母亲这些活着的人,让他不要把她扯进这场复仇里。
可此次为了避免景帝怀疑,他不想与山匪接触,准备用放火烧山的法子摧毁无名山时,是沈景宁非要上来这一趟。
看,这是她自己选择卷进来的。
既如此,在日后那桩与谋反无异的事发生后,为了不让她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就必须让她尽早地看清他如今的真面目。
说白了,他就是想用她对曾经的他割舍不下的那些情分,来让她适应如今的他。
自私?疯子?
又如何。
他给过她机会了。
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定国公世子”,她放不下。
……
沈景宁再次醒来,浑身无力地躺在一个房间里。
她缓了一会儿,转头,用指间挑床帐的流苏。
床帐突然被掀开,裴寂人模人样地出现在她眼前,微凉的掌覆的她额上。
“不烧了,起来吃些东西。”
沈景宁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心底的气瞬间与在山崖下时无缝衔接起来。
她拍掉他的手,猛地拉起被子,将她捂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