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尘的钢笔尖第七次划过实验报告纸,墨水在泛黄的纸页洇出樱花状痕迹。
“林同学,你的培养皿又越界了。”
他伸手拨正两人实验台间的量杯架,窗外的玉兰花瓣正巧落进林雪挽起的发髻。
林雪的白大褂袖口沾着靛蓝染色剂,显微镜镜筒里倒映出少年微红的耳尖。
“顾同学,你的果蝇正在偷吃我的培养基。”
她突然将载玻片转向光源,三色堇花瓣状的细胞结构在晨光中舒展。
窗外老槐树上蝉鸣未醒,离心机的嗡鸣惊走落在移液器上的白蝶。
顾潇尘的球鞋悄悄向右挪动五厘米,鞋尖触到林雪实验台下垂的帆布包流苏。
“上周的组培实验,你的紫罗兰多分化出两片子叶。”
他假装整理色谱图,指尖掠过她压在烧杯下的素描本——那些本该记录实验数据的纸页,画满了不同角度的植物脉纹。
林雪忽然将恒温箱里的组培瓶举到眼前,柳叶状的组培苗在营养液里舒展。
“知道吗?它的叶脉走向和你上周摔碎的培养皿裂纹一模一样。”
她转身时白大褂扬起四月槐花香,解剖针尖挑起的紫罗兰花瓣正巧落进顾潇尘的衬衫口袋。
窗外突然传来布谷鸟的初啼,顾潇尘手抖打翻了刚配置的缓冲液。
“我去领新试剂!”
他撞开椅子落荒而逃,白大褂下摆扫落林雪放在窗台的玻璃标本瓶。
林雪弯腰拾起滚到桌底的瓶身,惊觉瓶底残留的紫罗兰花汁正形成顾潇尘侧脸的轮廓。
“傻瓜。”她将染着墨迹的纸巾叠成小船,放进他未盖严的保温杯里。
蝉声渐起时,顾潇尘抱着试剂箱回来,发梢沾着后勤处飘来的枇杷叶清香。
“林同学,教务说明天的野外考察……”
他的声音被突然启动的摇床打断,组培瓶里的紫罗兰幼苗在震**中摆出心形轨迹。
林雪摘下橡胶手套,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
“记得带驱蚊水,青芝山的蚂蚁会咬破你的实验记录本。”她将染着叶绿素的素描纸塞进他背包,转身时帆布鞋踩碎了地上凝结的树胶。
暮色染红实验楼外墙时,顾潇尘在储物柜发现林雪遗留的解剖镜。
镜盒夹层藏着张泛黄的糖纸,上面用荧光笔写着:“第137号样本的叶脉走向,像你转笔时的弧度。”
当晚的实验室值班表上,顾潇尘在林雪名字旁画了朵五瓣紫罗兰。
月光透过气窗洒在保温杯里的小纸船上,染着墨迹的船帆正巧停在杯壁的“尘”字旁。
青芝山的晨雾还未散尽,顾潇尘的登山杖已挑开第七丛蕨类植物。
“林同学,你的标本夹……”他转身时背包勾住她采集袋的抽绳,满袋的松针与橡实哗啦啦倾泻在腐殖土上。
林雪蹲下身,白大褂下摆浸着露水。
“看,这个栎树瘤的纹理。”她举起放大镜,木纹在晨光中裂变成无数个顾潇尘的侧脸剪影。
顾潇尘的耳尖在迷彩帽下泛红,战术手套里的瑞士军刀突然变得烫手。
“要、要帮忙装样本吗?”他的登山靴碾碎几颗橡实,惊起正在搬运松针的红蚂蚁。
正午的蝉鸣撕开雾气,两人坐在百年枫树的板根上午餐。
林雪打开便当盒,米饭上铺满用胡萝卜刻的紫罗兰花。
“第139号样本的改良配方。”她将刻坏的胡萝卜碎丢进顾潇尘的保温杯,惊得正在偷吃饭粒的松鼠窜上树梢。
顾潇尘从背包深处掏出玻璃罐,里面漂浮着实验室偷藏的组培苗。
“用你上周打翻的MS培养基养的。”
他拧开罐子时,发现林雪早就在瓶身贴了标签:“尘叶兰——新物种命名权归发现者所有。”
山风突然卷走林雪的遮阳帽,顾潇尘追着那顶米色草帽跃过溪涧。
“小心!”他的球鞋在青苔上打滑,抱着草帽栽进开满酢浆草的山坡。
林雪找到他时,顾潇尘正用瑞士军刀在枫树皮上刻字。
“顾潇尘在此……”最后的刻痕被突然滴落的树脂覆盖,形成琥珀状的“林”字轮廓。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成标本夹里的植物脉络,顾潇尘的登山杖无意中挑开岩缝——藏着萤火虫幼虫的腐叶堆里,有枚纽扣大的树化玉正泛着紫罗兰光泽。
“送、送给你。”他用手帕包着石头递过去,指尖沾着萤火虫的磷光。
林雪对着夕阳举起树化玉,亿万年前的木质纹理间嵌着顾潇尘的剪影。
“很适合当镇纸。”她将石头放进解剖镜盒,盒盖合拢时压碎了半片枫叶标本。
归途的末班车上,林雪困倦地靠着车窗。
顾潇尘悄悄调整背包角度,让颠簸时摇晃的组培瓶能撞上她发梢。
“你的帆布包……”他伸手接住滑落的采集袋,发现袋角绣着朵褪色的紫罗兰。
路灯次第亮起时,两人在实验楼前分别。
顾潇尘的白大褂口袋里多了片枫叶标本,叶脉间隙藏着林雪用针尖刻的俄文花体字——“Спутник”(旅伴)。
梅雨季节的第七天,顾潇尘在图书馆古籍部发现林雪的借阅卡。
夹在《植物解剖学图鉴》里的便签写着:“第143号样本的气孔排列,像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缝线走向。”
他抱着那本厚重的图鉴穿过雨幕,水珠在伞面奏响肖邦的《雨滴》。
林雪正在实验室调试新到的德国显微镜,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刻刀——她正在把报废的比色皿改造成紫罗兰标本盒。
“林同学,你的借书证……”顾潇尘的声音被雷声淹没,指尖触到她潮湿的发梢。
林雪转身时碰倒刚配好的缓冲液,淡蓝色**在实验台蔓延成榕江的支流脉络。
“来得正好。”
她将刻刀塞进他掌心,“比色皿的切割面需要137度倾角。”
两人的呼吸在防潮箱的嗡鸣中交织,顾潇尘的刻刀在玻璃表面留下细密的震颤纹路。
“像不像上周发现的蕨类孢子纹?”林雪突然握住他颤抖的手腕,显微镜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成染色体配对的形态。
窗外闪过夏末最后的蝉蜕,顾潇尘的白大褂染上松节油香气。
“毕设选题……”
他的铅笔在实验记录本上画出双螺旋,“我想研究紫罗兰的趋光性变异。”
林雪将失败的标本盒碎片扫进垃圾桶,玻璃碴在夕阳下折射出彩虹桥。
“或许该试试双因子变量。”她撕下色谱图纸折成纸船,放进顾潇尘装着紫罗兰标本的烧杯。
当图书馆的古钟敲响闭馆铃时,顾潇尘在古籍部最深处找到林雪。
“1873年的紫罗兰标本集。”
她翻开泛黄的册页,维多利亚时代的押花旁注着俄文批注——“爱是最高效的生长素。”
梅雨停歇那日,两人在实验楼天台晾晒受潮的滤纸。
顾潇尘的白大褂被风吹成船帆,林雪突然将紫罗兰干花塞进他胸袋。
“你知道吗?”她的帆布鞋尖划过积水,“紫罗兰的蜜腺导管角度是137度。”
暮色中的榕江泛起橘色涟漪,顾潇尘数着林雪白大褂上的纽扣,从第一颗到第五颗,正好对应他衬衫口袋里的五瓣干花。
当江轮拉响汽笛时,他们的影子在防潮箱的嗡鸣中,悄然重叠成双螺旋的完美倾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