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叶望舒定了飞机飞往云城,到机场时天还没怎么亮。
临走前她给沈星怀去了消息,说是有要紧事,得出门一趟。
大概人还睡着,消息没有任何回应。
料想不到的是,那人在她登机前竟追上来了。
深秋的清晨,外面下着薄雾,他的头上肩上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额上也有汗。
“你跑来的?”
只是一句玩笑话,他却点头。
“堵车,怕追不上你。”
叶望舒深深看他一眼,撇过脸去。
“不是说了去一天就回来?哪里有必要这样赶着来送?”
言语间,又带着浅浅的埋怨。
沈星怀把一杯温热的豆浆递给她,见她拎着包,左肩上还有副画轴,又拿回来插上了吸管。
叶望舒想起那天在民政局的门口,他笨拙插奶茶吸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熟能生巧了?”
说的是插吸管的动作,他却又想歪。
“你都不配合我,我上哪里生巧去?都是在脑子里臆想出来的。”
说完,不顾她的脸红,把手伸过来。
“包给我,你趁热喝,还有包子。”
起得太早,周姨没来得及做早餐,是他跑过来的途中,在街边买的。
上次一起去国外,她说她吃不惯飞机餐。
登机还有十分钟,叶望舒很快就解决掉早餐,他递纸巾过来的时候,她也伸手问他要包。
“给我吧,要登机了,你也赶紧回去。”
他像没听见似的,凑上来给她擦唇角。
擦完了,才接话道:“谁跟你讲我要回去了?我是来陪你的。”
因为他的突然靠近,叶望舒浑身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她看得清楚,在他凑上的某个瞬间,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往下就是坚挺的喉结上下翻滚。
她像是下意识的,忍不住也跟着吞咽。
不料被他捕捉到,突然凑过来,蛊惑她,“没吃饱吗?我也很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机场那么多人,叶望舒被他弄到脸红。
嗔他一眼,忙转移话题。
“不用你陪了,我自己可以的。”
他已经拿着机票,迈步上前的时候,还顺带着牵住了她的手。
叶望舒知道自己拗不过,也只好随了他。
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惯了,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感觉是不太一样。
沈星怀并没问她要去云城是何目的,下了飞机她才后知后觉。
坐上车时,她拿出一副画轴来,画轴展开,是那幅佛灯月光图。
“这是我师父年少时为心上人所作,这次的目的,就是把它送到我师傅曾经那个心上人手里。”
话锋一转,她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不是问绮檀是谁?”
男人温润郎阔的面上有两秒钟的卡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故意凑过去打量那副画,“所以,绮檀就是你师父?”
她点头。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车子驶入郊区的一栋两层小楼。
司机是这里的主人派来的,下了车,又直接将他们带了进去。
素白的房间,有位白发老人躺在病**,周边布满滴滴作响的医疗仪器。
司机垂着手感叹,“她这样已经很久了,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说还要等一等。”
叶望舒知道她在等什么,突然地自责起来。
“江阿姨,很抱歉我来晚了。”
**的老人睁开眼,眼底有些浑浊似是看不清人,她上前握住了那双枯瘦如柴的手,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江阿姨,我把师父给您的画,给您带来了。”
濒死之人在极强烈的情感冲击下,会触发大脑神经的应激反应。
被叶望舒唤作江阿姨的老人,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她坐起来,将展开的画轴摊开在两腿之上,看一眼,又颤着手抚摸。
一滴浊泪砸下来的时候,她抬起脸来笑着,向叶望舒说了句“谢谢”。
叶望舒不敢受。
这幅画,她应该早点送来。
师父是带着遗憾离世的,最后的那段时间,他将这幅画交到了叶望舒的手里,让她帮着烧毁处理。
一生的思念都在这幅画里,他如何舍得烧毁?不过是害怕这一份情感,对于思念之人会成为负担。
叶望舒知道那幅画是为他年少时的心上人所作。
但他们的故事,师父从来没有提及过,为何情根深种,又为何天各一方,以至于到后来,师父出家为僧,又到国外修行,都成了谜。
他们的错过,成了师傅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师傅走后,她将原本要烧毁的画保存了下来,若不是被石悦拍下来发到网上,或许,这个故事会永远地画上句号。
令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江阿姨一眼就认出了师傅的字迹与画风。
昨晚,那个气若游丝的老人,向她询问师傅的去处。
原来,师父心心念念的人,同样跟他相思一生,孤苦一世。
若她早点将画送来,让江阿姨看到师父的那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她的遗憾,会不会少一些?
“江阿姨,师父临终说,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您。”
老人点点头,又有泪砸下来。
“我懂,我都懂……”
似呢喃,又似轻叹。
*
老人在两个小时后离世,走时面容安详,带着笑。
叶望舒在云城多停留了几日,又辗转去了国外一趟,按照江阿姨临终的遗愿,将她的骨灰与师父合葬。
这也算是终成眷属的另一种方式,站在墓前,她虔诚祈祷,希望师父跟江阿姨在那边,能有个美好的结局。
回到沪城,以往都是暖冬的沪城竟然飘了一场小雪。
沈星怀下车给她打伞,她抬头看一眼头顶的黑色伞布,默默挪到一边。
“这么好的雪,不淋一会可惜了。”
男人神态自若地收了伞,陪她一起淋着。
雪看着不大,却在短短的时间内白了两人的头。
“早些回家吧,天凉。”
她穿得不多,在说这话时,他已经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正打算往她肩上披。
叶望舒哪里知道他会有这么突然的一个举动,也是淋雪淋得兴奋了些,一时有些忘形,往后转身的时候,好巧不巧就被他那副高大身躯给吓得惊慌失措。
手乱,脚也乱。
刚落在地面的雪要化不化,呈一种糊状。
她自然而然的脚底打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
沈星怀倒也救场及时,伸手把人往怀里带。
但结果并不怎么理想。
最后,两个人齐齐摔倒在雪地里。
叶望舒经历这短暂的一瞬,脑袋是有些懵的,却对身下的那一声闷哼,尤觉得深刻。
“砸疼你了吗?”
白花花的雪,雪上是眉头微皱的男人,再上面才是她。
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功把自己垫到她身下的。
沈星怀听到她这句下意识的关心,掀了掀唇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狰狞。
一开口,发着颤的音调却出卖了他。
“小舒,你、先起来,压到我……”
叶望舒用两只手撑着,雪地太凉,又是水,所以只能撑在他的胸口。
也不知压到他哪里,竟能让他生出这幅痛苦的表情。
起了身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的包包,还落在他的**。
她明白了。
不是压的,是硌的。
忙把包捡起来。
“你还好吗?”
一时间不知是该慰问他,还是被她硌着的地方。
沈星怀没应,缓了一缓才起身。
拍拍身上的雪,疼痛感不那么明显了,剩下的一点深沉全都落在脸上。
他哑然开口,
“你是不是该帮我检查一下?压坏了,要负责的。”
听到这一句颇为不正经的调侃,叶望舒心底那一点点自责顿时烟消云散。
抬眼横他,“坏了我给你装个金刚镶钻的,行了吧?”
男人抿唇做思考状。
金刚镶钻的,似乎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