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折玉句句真诚无比,慕容安看着他清俊冷情的眉眼,一时分不清,他的动摇究竟是为了那个亡妻李氏,还是当真担忧皇姐的性命。
但宫里的太医,确实诊不出慕容思中了什么毒。
慕容安大手一挥,同意陆折玉带来的神医为慕容思诊病。
“若是治好了皇姐,朕可以不追究你们陆府的失察之罪。”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明明跪在地上,气势却比自己这个皇帝更加矜贵从容的父子俩,语气缓和下来。
“李氏若是当真清白,自然也不会冤枉她。”
陆折玉站起身谢恩,顺便把快打上呼噜的镇北王扯醒。
三人在御书房,默默等待着神医诊视的结果。
白术各弦搭上公主的脉搏,不由心中一惊。
“可有浑身发冷,手脚冰凉的症状?”
伺候慕容思的宫女连忙点头。
白术暗叹一声,回到御书房回话。
“是北狄的伤情蛊。”
陆折玉不由自主瞳孔微缩。
怎么可能。
这里可是京城,哪里来的北狄人给公主神不知鬼不觉下了伤情蛊。
慕容安并不知他心中的惊讶,只是着急地追问:
“可有解法?”
白术思考娘子给他看过的药方,慢慢复述出来。
最快的方法当然是给公主找个男子,一夜欢好,立竿见影。
皇帝看一眼陆折玉冷淡的面容,首先否决。
如果皇姐醒来,发现自己嫁的不是陆折玉,八成会寻死发疯。
那就只能用慢一点的法子,药浴加一日三顿的喝药将养。
“只是,需要一味特殊的药材,新鲜的雪苁蓉。”
白术极快地看一眼陆折玉,硬着头皮道。
雪苁蓉珍贵难寻,数量本就不多,如今要分给公主,那留给小小姐的药,怕是就不够了。
陆折玉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一皱。
他感觉自己中了什么人的计谋。
这计谋不像是冲着公主来的,倒像是冲着他和女儿设的。
慕容安大喜过望,立刻吩咐:
“陆卿,速将你府中所有雪苁蓉尽数献来,倘若皇姐好转,朕重重有赏。”
陆折玉还未开口,老镇北王便一口应下。
他困了,没心情再陪小皇帝站着,一心只想快点回家搂着美人安眠。
不就是雪苁蓉吗,要多少王府有多少,不够再让陆折玉带人去琼山采就是了。
慕容安一摆手,急急地派人送他们出宫去陆府取雪苁蓉。
陆折玉端坐在车中,恨不得把睡成一只死猪样的爹拉起来抽一顿。
他前日给李寒烟的雪苁蓉只有一小盒,连瑶儿一年的用量都不够。
当着钦差的面,他也无法再从内库中藏私。
只能再去北境寻一趟了,陆折玉心想。
本来他还有耐心跟朝堂上的老东西们慢慢耗着关于对北狄战俘处置和互市开放问题的态度,如今却是有人逼他加快进度,使出些雷霆手段速战速决。
—
夜色深沉,哄睡李瑶后,李寒烟独自坐起身,点起一盏小灯,就着窗前的月光,自己慢慢打起一盘残局棋谱。
她时不时看向窗外,想从万籁俱静中,听到熟悉的马蹄哒哒声。
雪白的狸奴趴在她脚边蹭了一会儿,跳进她怀里窝着,也疲倦地闭上眼睛。
等待的时间越久,李寒烟心中的担忧就越深。
李家倾覆前的那一晚,似乎也是这样安静……
李寒烟不敢再多想下去。
她快速收回思绪,将精力集中在眼前的黑白子残局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中的棋似乎走入死局,半晌悬而未落。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捻起一粒白石棋子,落在棋盘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攻守之势,转瞬交换。
李寒烟呼吸一滞,瞪大眼睛,顺着漂亮的手指抬头。
陆折玉的面上似蒙着一层薄薄的月光,清淡而柔和。
“是在等我吗?”
李寒烟听到他话间含着低低的笑意,莫名就有些不好意思承认。
“打棋谱入神,一时忘记时辰了。”
她手忙脚乱捻起一颗黑棋,匆匆把视线从陆折玉春风玉色的俊脸上挪开,落回棋盘当中。
陆折玉也不在意,捡起榻边的毯子递给她,自己坐到了棋盘对面,手执白子。
“自己打有什么意思,我陪你玩一会儿。”
李寒烟眨眨眼,裹紧身上的毯子,踌躇片刻,落下黑子。
黑棋的优势巨大,她本以为这盘残局很快就能结束。
可陆折玉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落子,竟是将她步步紧逼,大开杀戒。
李寒烟从瞌睡中彻底苏醒,挑起全部精神应对。
本来还想着要问一问陆折玉在宫里的情况,被他这样一打岔,竟也没想起来,专心致志研究起他的棋艺来。
直到三更锣响,李寒烟才如梦初醒。
“这么晚了。”
她偏头看着窗外漆黑的月色,后知后觉打了个哈欠。
陆折玉的漆黑如墨眼眸锁在她的身上,片刻舍不得离开。
“端和长公主怎么样了?”
李寒烟终于想起,自己枯坐在窗前等到半夜,是为了什么。
陆折玉微微敛眉:
“她也中了伤情蛊。”
“怎么可能?”
李寒烟低声惊叹,转而忽然想到。
“那雪苁蓉……”
“镇北王府的存货已经被陛下尽数取走。”
陆折玉的语气也低沉下来。
“不过没关系,我之前给你的那盒还能供瑶儿撑几个月,这段时间,我再去琼山寻就是。”
李寒烟抿唇。
“你刚凯旋,陛下会同意你此时离京吗?”
他如今在军中的威信极高,再让他手握重兵回到自己的属地,皇帝恐怕连觉都要睡不着了。
陆折玉点头:
“明日早朝,我会向陛下提议重开北地商路,建立互市。”
“我再回北境,可以不领一兵一卒,只负责经贸通商,如此,陛下便能够安心。”
李寒烟看着棋盘上周密严布的黑石棋子,心里的担忧慢慢消散。
陆折玉不是裴鹤凌,不需要她一步一步替他思虑在前,谋划清楚。
他胸中自有韬略。
李寒烟释然一笑,放松地站起身,跺跺酸麻的双脚:
“既如此,我只等你的好消息。”
陆折玉见她眉目舒展,也微微一笑,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
“寒烟,你可愿意和我同去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