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见长子一回来便对幼子喊打喊杀,头疼扶额。
陆折玉转腕收剑入鞘,一言不发下马跪拜。
“母亲可派人,寻过我妻寒烟的尸首?”
蔡氏眉头一皱,避开陆折玉探究的目光:“李氏私通外男,丢尽了咱们陆府的脸面,死了便死了,何必再寻。”
“母亲治家有方,王府内院层层把守,从不许外男进出,她如何能够私通?”陆折玉的目光一丝不退,步步紧逼。
“折澜亲眼所见,她的丫鬟托管事婆子去沈氏铺子售卖女红,其中的绣帕上便写着跟沈信相约的暗语。”
被儿子像审贼一样盯着,蔡氏也越说越来气。
“折玉,你为了一个罪臣之女,对亲弟弟刀剑相向,难不成还要把母亲关进你的私牢受审?”
陆折玉抿唇:“儿子不敢。”
“只是仅凭澜弟一面之词就定罪,是否过于草率?”
蔡氏捂着胸口,恨恨道:“母亲并非不明事理偏听偏信之人,实在是那李氏过分至极。”
“你当时执意求娶,母亲虽不赞同,可也不曾拦你。当年洞房花烛夜未完你便领兵北上,她却查出了身孕。”
“你从小就不亲近女子,元帕又干干净净,孩子怎么会是你的?”
陆折玉深吸一口气,想起那一晚,被扔到床下的白色帕子。
想到当时自己经脉中难以控制的火热,李寒烟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陆折玉捏紧拳头,慢慢站起,转身向外。
“逆子,你母亲好言好语与你解释清楚,你还要去哪里?”
陆折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愈发冷硬。
“我说了,我陆折玉的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折玉在心中默默祈祷,李寒烟,你那么聪明,肯定有本事带着孩子活下来。
无论你带着我们的孩子去了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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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陆府的大门旁,悄无声息地停着一辆硕大漆黑的乌木马车。
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陆府家丁盯了乌木马车许久,正准备上前驱赶。
却见马车上面走下来一个怀抱幼童的美妇人,顿时看直了眼睛。
李寒烟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春衫,气质温柔得像一弯溪水,头戴帏帽,素净的白纱垂落在肩,清风拂过,露出半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身上斗篷的用料绝佳,连北地都少见如此纯粹干净的白色狐裘。
可对于晚春的天气而言,似乎也太厚了一些。
李寒烟并不在意陆府家丁的打量,她今日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下车站定,看着陆府旁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李家旧宅,一时感慨万千。
她离京匆忙,彼时这座宅院尚被官府扣押,任何人都不许进出买卖。
后来她改换身份到南都经商,银子赚得再多,也都花在了李家众人的生计上。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京城,所以根本也没想过赎回宅子。
可如今抱着女儿站在家门口,她真的很想,带瑶儿进去看一看自己长大的地方。
瑶儿的蛊毒不知何时能解干净,即使镇北王府愿意给瑶儿治病,她也不想不明不白住在别人的家里。
她今日进城,一路行来,耳朵里听了无数陆折玉平北狄的传奇故事。
故事里无一例外,夹着一位在大相国寺祈福修行三年,今日才出关的端和长公主。
镇北王府从来就不是她的家。
李寒烟抱着李瑶上前叩门。
她想买下李家的旧宅,给瑶儿治病时居住。
开门的是一个面白须净的青衫文士。
宽袍广袖,负手而立,目中含着三分惊讶两分审视,最后全都沉入眼底,换上了深情款款的惊喜。
裴鹤凌?
梦中深切的窒息和痛苦如潮水般席卷全身,李寒烟站在原地浑身发抖,恨不得把眼前的男人千刀万剐。
“寒烟妹妹,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大庭广众之下,裴鹤凌伸手来揽她的肩膀。
李寒烟暗道不妙,跌跌撞撞转身避开。
怀中的李瑶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唤:“娘亲,怎么了?”
李寒烟努力稳住呼吸,拍拍她的脑袋,把掉落的风帽重新戴好,哄:“没事,继续睡。”
裴鹤凌却拧起眉,一副很震惊的样子,喃喃自语,
“你不是不能生育吗,怎么竟真的和旁人有了孩子。”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眼前的裴鹤凌跟自己一样,也经历过那个梦。
她之所以不能生育,是在进裴府那晚,被裴家的老夫人灌下了一碗绝子汤。
裴老夫人骗她是补养身子的汤药,之后又一直以她无嗣为由折辱谩骂,直到公主进门,她才知道自己的身子,从嫁进裴家的第一天起便毁得彻彻底底。
裴鹤凌不过愣了一瞬,便又换上深情的面具,温情脉脉道:“寒烟妹妹,当年悔婚并非我本意。”
“镇北王府薄情寡义,陆世子不日便要迎娶公主,定不会再容你进门。”
“但不管你生了谁的孩子,你都是我的寒烟妹妹。”
“你的女儿,我会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教养。”
“寒烟妹妹,随我归家。”
裴鹤凌清瘦的手直接攀上她的腰带,竟是想直接把她拽进府门。
李寒烟几近作呕,却因为顾忌着手里抱的女儿,被他牵扯住衣襟。
裴鹤凌这是上辈子尝到甜头,还想再坑自己一辈子不放啊……
她抬脚,狠狠踩在裴鹤凌的皂靴鞋面上,转头就跑。
没想到却撞上一块坚硬冷冽的兵甲。
“我妻寒烟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扼住裴鹤凌的脖子,食指上套着金环,肤色白皙骨节分明,漂亮的像玉雕出来的艺术品。
“本世子的女儿,可不会认旁人做爹。”
陆折玉的声音一贯平稳淡漠波澜不惊,但李寒烟清楚地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她轻咳一声,软软绵绵倒伏在眼前男人宽阔有力的肩膀上,双眸微微阖上,再睁眼,眸中便挤落下几颗清泪:“陆郎,你竟还活着。”
“我不敢再求镇北王府任何名位,只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