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的指甲深深抠进刀柄,青石板上蜿蜒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粘稠的暗光。
每挪动一寸,右臂的麻木便如潮水般漫过脊梁,连呼吸都成了酷刑。
他仰头望向西北角——那里血雾翻涌,隐约能看见一张扭曲的巨脸正张开空洞的眼眶,无数猩红触须从雾中探出,缠绕着城楼的飞檐。
砖瓦在触须的绞杀下簌簌剥落,碎屑还未落地便被血雾吞噬,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咳……”他猛地呛出一口黑血,腥甜中带着铁锈味。
胸口的煞气像一条冰冷的蛇,正顺着心脉往五脏六腑里钻。
左手颤抖着摸向腰间,却只触到空****的瓷瓶——最后一粒清灵丹早在半刻钟前就化作了喉间的苦涩。
一阵阴风卷着火星掠过巷口,烧焦的布幡残片擦过他的脸颊。
远处传来瓦罐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孩童压抑的啜泣。
陈三瞳孔一缩,用刀尖挑起半截断木支起身子。
斜前方的酱菜铺门板半塌,七八岁模样的男孩正蜷缩在柜台下,怀里抱着个襁褓。
血雾的触须已攀上门框,婴孩的啼哭刺破夜空。
“该死……”
他咬破舌尖,剧痛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半分。
短刀脱手飞出,银光劈开血雾的刹那,柜台轰然炸裂。
男孩被气浪掀翻在地,襁褓却稳稳落进陈三染血的臂弯。
触须被激怒了,雾中响起千百个重叠的尖啸,三条碗口粗的血蟒从不同方向扑来!
陈三就地翻滚,后背撞上石磨的瞬间将婴孩拉到前面怀中,免得撞伤他。
血蟒撞上青石,迸溅的毒液在磨盘烙出焦黑的孔洞。
他抄起磨棍横扫,裹着火星的碎砖如暴雨般砸向血雾。
趁血蟒退缩的间隙,他抓起男孩的后领甩向对面屋檐:“抓紧!“
男孩本能地抓住垂落的麻绳,陈三挥刀斩断绳结,两人随着麻绳**过街巷。
血蟒穷追不舍,腥风掀起陈三散乱的发丝,他瞥见下方某处院墙缺口——那里堆着半人高的酒坛,泥封上还印着“徐记“的朱砂戳。
“闭气!“他低喝一声,短刀劈向酒坛。
浓烈的酒香混着血雾炸开,陈三甩出火折子的刹那,烈焰如金蛇狂舞。
血蟒在火海中扭曲嘶吼,化作焦黑的灰烬簌簌落下。
热浪舔舐着后背的伤口,陈三栽进稻草堆时,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的糊味。
男孩颤抖着爬过来,脏兮兮的手按在他肩头止血。
陈三这才看清对方的脸——竟是徐记粮行掌柜的儿子,正月十五灯会时,这孩子还骑在他脖子上猜过灯谜。
“阿宝......“他艰涩地开口,喉间涌上的血沫却堵住了后半句话。
怀中的婴孩忽然咯咯笑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他染血的衣襟。
西北角传来雷鸣般的闷响,血雾凝成的巨脸张开獠牙密布的大口。
陈三浑身一颤,煞气在心脉处炸开剧痛。
他摸索着掏出自己守城的令牌,压进阿宝掌心:“带着你弟弟赶紧往南......跑......遇到穿玄色铠甲的人......就把这个......“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青石板缝隙渗出粘稠的血浆,转眼间漫过脚踝。
陈三瞳孔骤缩——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恐怕这是子母连心阵彻底启动的征兆!
血煞正在抽取全城生灵的精血,那些昏迷的、重伤的、甚至刚咽气的人,皮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阿宝的尖叫声中,陈三用最后的力气把他们俩推向了远方。
他缓缓起身,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万根毒针穿刺,耳畔响起母亲那熟悉的咳嗽声。
那年冬夜,陈刘氏摸黑为他补袄子,咳出的血染红了棉絮,却还笑着说“三儿莫怕,娘给你唱支安神曲“。
是母亲来接他了吗?还是说他真的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出现幻觉的时候了?
“不能......倒在这里......“
他抓起浸血的磨棍当拐杖,指甲在棍身抠出深深的血痕。
前方十字路口立着半截焦黑的槐树,树皮下**出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血煞门用来标记阵眼的“阴槐印“。
而就在那槐树的洞口,他看到了一根熟悉的丝线。
陈三咧开干裂的嘴唇,看来徐海那厮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主。
他并没有单纯地被人利用,恰恰相反,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利用了别人。
如果陈三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在徐海身上的那块子玉现在就应该藏在这里了吧。
如果徐海把他身上的那块儿玉藏在这里的话,那么恐怕那子母连环阵的母玉应该也在这里。
只要把母玉毁掉,只要把母玉毁掉……
绕过槐树时,一阵诡异的童谣随风飘来:
“月娘弯弯挂树梢,爹爹磨刀娘蒸糕。蒸糕要撒朱砂粉,磨刀需用亲人血......“
穿红肚兜的女童蹲在井边,哼着歌往井里扔石子。
每颗石子落下,井底就传来骨头碎裂的脆响。
陈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根本没有认出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也根本不清楚这玩意儿是从何而来,但是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东西不是人,而且他惹不起!
女童忽然转头,眼眶里没有瞳仁,只有两团跳动的鬼火。
“哥哥来玩呀。“她咧嘴一笑,嘴角裂到耳根。
看到这诡异的笑容,陈三才终于把这个女童和那些典籍之中的记录给联想了起来。
这是…鬼童子!
据说这种小家伙需要用至阴至邪的功法足足练够十九年才能够练成,而且所选择的材料必须是那些还没有出生的婴儿,要在他们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把他们的母亲杀掉,让他们在还是孩童的时候就认这功法的使用者当主人。
当初刚刚看到典籍之中的记录时候,陈三总觉得这玩意儿恐怕只有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才会修行的吧。
结果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才过了几天自己竟然就真的见到了。
这种东西……虽然面前的这个鬼童子明显不如那些大能炼制的威力强,但对于他眼下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拦路虎……
不行,绝对不能够让这个小家伙近身,一旦让她近身,那以现在陈三的状况恐怕再难有翻身之日了。
陈三反手将磨棍插进井沿裂缝,借力腾空跃起。
鬼童子尖叫着扑来,十指化作森森骨爪。
他在半空拧腰翻转,袖中暗藏的香灰迎面洒出。
女童沾到混着黑狗血的香灰,浑身腾起青烟,但这种攻击也只不过是影响一下这个女童的行动,根本不能够对她造成任何的伤害,只能让她更加狂暴地撕咬过来。
但陈三要的就是这个。
这种所谓的鬼童子虽然威力强大,但是根本没有自由思考的能力,他们所进行的一切行为全都靠的是本能。
只要把他们的情绪弄得混乱,这些小家伙们根本没有办法进行理智的思考。
就拿眼下来说吧,那个幕后黑手把这个鬼童子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应该就是守护好这里,但现在陈三激怒了这个鬼童子以后,她就只会攻击陈三,而不会保护着那个井口了。
再度撒出一把香灰,陈三刻意地往外面走了两步,引得这个鬼童子继续朝着他这边跟来,只见那锋利的骨爪在半空之中一会引起一阵又一阵的破空之声。
陈三瞅准时机猛地一闪。
骨爪擦过后颈的刹那,陈三突然俯下身来,一个加速冲到了鬼童子的身后,随后他转过身来用短刀支撑着身体,飞起一脚,直接把这鬼童子给踢了出去。
借着这个力道,陈三又往前踉跄了两步。他猛地用手支撑住井口的岩石,随后整个人往上一窜,坠向井口。
下坠的疾风中,他看见井壁刻满蠕动的血符,井底堆积的骸骨间有蓝光闪烁——正是那翡翠母佩!
“找到你了……”他在心里冷笑,任由身体自由下落。
离骸骨堆还有三丈时,袖中短刀突然刺入井壁。
火星四溅中,他借着反冲力**向母佩所在。
指尖触及翡翠的瞬间,井口传来灰袍人歇斯底里的怒吼:“竖子敢尔!”
无数血符从井壁剥落,化作锁链缠上他的四肢。
陈三死死攥住母佩,感觉自己的血肉都在颤抖
完了,他并没有想到这个灰袍人竟然还留有后手。
虽然并不知道这些符咒和锁链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陈三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肉都已经开始被这些东西吞噬。
难道自己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陈三猛然之间咳出一口鲜血,也恰恰是在此时,他胸口的衣服被那些符咒所化的锁链给撕破,铜镜露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之下,还带着那铜锈的铜镜沾染到了陈三的鲜血,光滑的镜面上猛然之间大放异彩!
一道温润的绿光直接从铜镜之中射出,包裹了陈三的全身,甚至就连那些符咒所化的锁链也被包裹在了其中。
此时的陈三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眼下他能够看到的只有一道朝着自己袭来的灰色身影。可是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了。
再见了……
砰!
啊!
那灰色的身影直接倒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