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财有道

第1章 帐单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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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茂有用满是老茧的手抹去额头的汗水,抬头看了眼西斜的太阳。六月的武汉像个蒸笼,工地上钢筋被晒得烫手,他的工作服早已湿透,紧贴在背上。今天他绑了八个小时的钢筋,腰已经直不起来了。

"老王,收工了!"工头在远处喊道。

王茂有点点头,缓慢地直起身子,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39岁的身体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听话了。他收拾好工具,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工地出口。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妻子刘梅发来的消息:"妈今天又犯头晕,我带她去了社区医院,医生建议去大医院检查。大丫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年级前十。双胞胎的补习费该交了,每人800。"

王茂有盯着手机屏幕,拇指在键盘上方悬停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好"字。他的工资卡里只剩下一千二百多块,而明天才是发薪日。

坐上回家的公交车,王茂有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银行查看账单:房贷3200,信用卡最低还款1500,网贷800,父母医药费分摊600...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到手就已经被瓜分殆尽。他闭上眼睛,后脑勺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三年前,当双胞胎女儿出生时,他和刘梅欢天喜地。为了给孩子们更好的生活环境,他们咬牙在郊区买了这套两居室。谁能想到不久后公司裁员,他这个做了十二年的老员工也被"优化"了。再就业时,年龄成了最大的门槛,最终只能到工地做钢筋工。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大哥王茂生:"老三,手头方便吗?借我两千应个急,月底还你。"

王茂有苦笑。43岁的大哥自从迷上"炸金花"后,家就散了。两年前嫂子带着女儿离开,只留下上高二的侄子。大哥的修车铺早就抵了赌债,现在靠打零工为生,却还是戒不掉赌博的瘾。

"大哥,我也紧。"他回复道,心里一阵酸楚。小时候大哥最疼他,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他一半。

回到家已是晚上七点半。刘梅正在厨房忙碌,两个双胞胎女儿在客厅写作业,大女儿的房间门关着,想必是在复习。父母住在隔壁楼的老房子里,平时由四兄弟轮流照顾。

"回来了?洗手吃饭吧。"刘梅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透着疲惫。她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每天站八个小时,晚上回来还要做饭、辅导孩子功课。

王茂有洗了手,走进卧室换衣服。床头柜上摆着一摞账单,最上面是红色的催款通知。他叹了口气,把它们塞进抽屉。

晚饭时,刘梅突然说:"今天妈检查,医生说可能是轻度脑梗,需要做进一步检查。"

王茂有的筷子停在半空。"要多少钱?"

"初步检查加药,估计两千多。我跟二哥说了,他说他现在手头也紧..."

41岁的二哥王茂财在工地打零工,13岁的女儿丢给老家亲戚照顾。他最大的爱好是打麻将,工资大半填了牌桌。

"老四呢?"王茂有问。

"四弟妹说他们刚还了武汉第二套房的贷款,这个月也紧张。"刘梅低头扒饭,不敢看丈夫的眼睛。

王茂有感到一阵眩晕。父母生养他们四个儿子,如今老了病了,却连看病的钱都要计较。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穷,过年时父母总会想方设法给他们兄弟每人做件新衣服,自己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

"我来想办法。"他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饭后,王茂有给四弟王茂道发了视频通话。屏幕那端的四弟穿着整洁的衬衫,背景是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三哥!"王茂道笑着打招呼,"正好想跟你说,爸妈的医药费这个月我先出吧,你们都不容易。"

王茂有喉咙发紧。四弟大学毕业进了外贸公司,后来跟老板去了肯尼亚发展,是兄弟中唯一经济宽裕的。但四弟也有自己的压力——两套房贷,两个孩子,还有异国打拼的艰辛。

"不用,我们分摊。"王茂有坚持道,"我就是想商量下,能不能周末把兄弟们叫到一起,把爸妈的赡养问题定个章程。"

挂断电话,王茂有走到阳台上抽烟。夜色中的小区灯火通明,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面都是一个为生活奔波的家庭。他的烟是最便宜的那种,吸一口辣嗓子,但能暂时麻痹神经。

第二天工地上,王茂有绑钢筋时走了神,铁丝划破了手掌。工头让他去医务室包扎,他摇摇头,用纸巾按住伤口继续干活。请假要扣钱,他请不起。

中午休息时,他蹲在阴凉处吃刘梅准备的盒饭——米饭配咸菜。工友们聚在一起打牌,吆五喝六的声音传来。王茂有想起大哥就是被赌博毁了家,不由得皱眉。

"老王,来一把?"有工友招呼他。

"不了,歇会儿。"他笑笑,掏出手机查看银行余额。工资已经到账,但扣除各项还款后所剩无几。他给刘梅转了补习费,又预留了父母的医药费,剩下的连这个月的水电费都不够。

周末,四兄弟难得聚在父母家。大哥王茂生眼袋浮肿,身上有酒气;二哥王茂财不停地看手机,想必是约了牌局;四弟王茂道西装革履,刚从机场赶来。

老父亲坐在轮椅上,半边身子不太灵便;老母亲忙着给儿子们倒茶,手抖得厉害。

"今天叫大家来,是想商量爸妈的照顾问题。"王茂有开门见山,"爸的降压药每月四百多,妈的脑梗药更贵,还有定期检查的费用。我的想法是,我们四人每月各出六百,统一由一人管理。"

"六百?"大哥皱眉,"我连儿子的补习费都凑不出来。"

二哥玩着手机游戏,头也不抬:"我女儿马上初中毕业,开销也大。"

四弟叹了口气:"我可以多出点,但长期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把爸妈送到养老院?"

老母亲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她慌忙蹲下去捡,被瓷片划破了手指。

王茂有赶紧扶起母亲,心如刀绞。他转向兄弟们,声音颤抖:"你们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爸妈养大我们四个,现在他们老了病了,我们就这么对他们?"

大哥低头不语,二哥撇撇嘴,四弟面露愧色。最终勉强达成协议:这个月医药费由四弟垫付,下个月开始四人平摊。

会议不欢而散。王茂有留下来帮父母收拾屋子,给父亲擦洗身子。父亲年轻时是个壮实的泥瓦匠,现在瘦得皮包骨头,躺在**像个孩子。

"有啊,别怪你兄弟们,都不容易。"父亲含混地说。

王茂有鼻子一酸,强忍泪水:"爸,您别操心,有我在。"

回家路上,刘梅打来电话,声音惊慌:"茂有,我...我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王茂有脑子"嗡"地一声,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医院赶。刘梅躺在急诊室的病**,脸色苍白如纸。医生说是长期劳累加上贫血导致的,检查还发现她有子宫肌瘤,需要手术。

"多少钱?"王茂有问,手心全是汗。

"初步估计两万左右,医保能报一部分。"

两万!王茂有眼前发黑。他走出急诊室,蹲在走廊上,头深深埋进臂弯。手机里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是工头催他回去加班的。他一个都没回。

第二天一早,王茂有向工头预支了半个月工资,又找亲戚朋友东拼西凑,勉强凑齐了手术费。刘梅手术那天,他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坐了四个小时,脑子里全是这些年来的画面:他们结婚时的喜悦,大女儿出生时的感动,买下房子时的憧憬,双胞胎降临时的幸福...然后是裁员通知,催债电话,无止境的账单。

手术很成功,但医生嘱咐刘梅至少休息一个月。这意味着家里将失去她那份收入,而债务不会因此减少分毫。

回到工地,王茂有比以往更加拼命。他主动申请加班,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炎炎烈日下,他的工作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

一周后的傍晚,王茂有在清理工地时,发现一个黑色公文包被遗落在钢筋堆旁。他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五沓百元大钞,还有几张合同和名片——某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

五万块!这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王茂有的手微微发抖。这笔钱能还清大部分债务,能让刘梅好好休养,能给女儿们交补习费,能给父母买好一点的药...

他环顾四周,工人们都已下班,没人看到他。天色渐暗,工地静悄悄的。王茂有站在那儿,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您好,是李经理吗?我在工地捡到了您的包..."

半小时后,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赶来。核对无误后,他激动地握住王茂有的手:"太感谢了!这是工程款,要是丢了,我饭碗就砸了!"

李经理执意要酬谢,王茂有婉拒了。临走时,李经理突然问:"你是钢筋工?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我们正缺你这样诚实负责的班组长,工资比你现在的多三成。"

王茂有愣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点头。

那天晚上,王茂有破天荒地买了半只烤鸭回家。刘梅惊讶地看着他,他笑着把好消息告诉了全家。大女儿懂事地给父母夹菜,双胞胎叽叽喳喳地问是不是以后不用那么省了。

饭后,王茂有给三个兄弟发了消息,告诉他们自己找到新工作了,以后父母的医药费他多承担些。大哥回复说他要戒赌了,正在找正经工作;二哥说想把女儿接来武汉上学,得振作起来;四弟直接转来五千块,说是给嫂子补身体。

夜深人静时,王茂有站在阳台上,望着满天繁星。生活依然艰难,但似乎有了新的希望。他想,他们兄弟四人的名字连起来是"生财有道",可生活教会他们的是:生而为人,最重要的是有情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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