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检测需要三天出结果。这七十二小时对王茂有而言，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成了一场煎熬。小双被转到了省儿童医院血液科，苍白的小脸上那双依然明亮的大眼睛刺痛着他的心。
"爸爸，我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小双虚弱地问，手指紧紧攥着被角。
王茂有强作笑容，轻抚女儿的额头："不会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刘梅拎着保温桶走进来，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自从医生提到"青岛"后，妻子就像变了个人，整夜辗转反侧，却又拒绝解释。
"妈熬了鸡汤，趁热喝点。"刘梅盛出一小碗，香气顿时弥漫在病房里。
小双勉强喝了几口就摇头不要了。王茂有接过碗，趁机把妻子拉到走廊。
"梅子，到底怎么回事？医生提到青岛时，你反应很不对劲。"
刘梅的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我...我只是想起大学时去青岛实习，有个同学也得过类似的病..."
王茂有盯着妻子躲闪的眼睛，胸口像压了块石头。结婚十二年，他第一次感觉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王先生？"主治医师在护士站招手，"能单独谈谈吗？"
医生办公室里，一份初步检查报告摊在桌上。医生指着几个指标："您女儿的血液问题比较特殊，这种基因变异通常有两种来源——遗传或环境诱发。考虑到她的年龄，遗传可能性更大。"
"我和我妻子家族都没有这种病史..."
"不一定在直系亲属中显现。"医生推了推眼镜，"这种变异有时会隔代遗传，或者..."他停顿了一下，"来自非生物学亲缘关系。"
王茂有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医生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剖开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
"您的意思是..."
"只是科学推测。"医生谨慎地说，"建议您和夫人都做一下基因检测，这对确定治疗方案很重要。"
走出办公室，王茂有靠在墙上，冷汗浸透了衬衫。手机突然震动，是马茂道发来的消息："三哥，查到TH-107的资料了，速来公司。"
茂盛集团会议室里，马茂道和大嫂——大哥的妻子李敏，公司法务总监——正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皱眉。屏幕上是张模糊的档案照片，标题为"TH-107项目人员名单（1983）"。
"三哥，"马茂道抬头，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这份名单是从退役军人论坛找到的。TH-107是当年青岛某海军基地的附属工程，参与者都是军方背景或政审过关的技术人员。"
王茂有俯身查看。名单上有二十多人，其中三个名字被标红：郑国栋（项目负责人）、王建国（土木工程顾问）、马国强（安全监理）。
"爸和马国强都参与过？"王茂有震惊地抬头，"那周姨照片上的军人..."
"更奇怪的是这个。"李敏点开另一份文件，"我托法院朋友查了新诚建工的注册资料，实际控制人郑国栋今年应该七十多岁了，但身份证显示他才六十二岁。"
"假的身份证？"
"不，是真的。"李敏放大图片，"这个郑国栋的出生年份比论坛名单上那个晚了八年，但名字和籍贯完全相同。太巧合了。"
王茂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除非...这是父子同名？"
马茂道突然打了个寒战："三哥，如果这个郑国栋是当年那个的儿子，那他针对我们公司...会不会和TH-107项目有关？"
正讨论间，王茂有的手机响起。是省文化中心项目的现场经理，声音急促："王总，质监站的人又来了！这次直接下了停工通知，说我们钢筋质检报告有问题！"
"怎么可能？那些报告都是..."
"他们拿出的报告和我们存档的不一样！数据被篡改过了！"
王茂有立刻打给大哥，让他赶去工地；同时让李敏准备法律申诉材料。刚安排完，又一个电话进来——母亲，声音异常紧张：
"有啊，你爸又发烧了，一直说胡话...一直喊'TH-107'和'青岛'..."
医院、工地、老宅，三处危机同时爆发。王茂有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决定："老四，你去老宅看爸，想办法问出TH-107的事；大嫂继续查新诚建工；我去工地处理停工问题。"
分开前，马茂道犹豫地叫住他："三哥...关于小双的病...我查资料时发现，八十年代青岛那个基地附近，确实有过辐射泄漏记录..."
王茂有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你是说..."
"如果TH-107项目与泄漏有关，而爸和马国强当时在场..."马茂道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辐射可能造成基因损伤，影响后代。
去工地的路上，王茂有的大脑疯狂运转。小双的病、父亲的秘密、神秘的TH-107、新诚建工的针对...这一切如果真有联系，那么背后隐藏的真相，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
工地上一片混乱。质监站的人员正在贴封条，工人们愤怒地围在一旁。大哥正和一个领导模样的人争论，脸色通红。
"王总来了！"有人喊道。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赵站长，"王茂有强压怒火，走向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们的钢筋全部来自正规钢厂，每批都有合格证。"
赵站长冷笑一声，递过一份文件："自己看吧。三批钢筋的力学性能检测不合格，存在严重安全隐患。"
王茂有仔细查看报告，眉头越皱越紧。数据确实有问题，但这不是他们提交的那份！
"这份报告是伪造的。我们有原始检测记录，可以..."
"王总！"一声惊呼打断了他。安全员老李气喘吁吁地跑来，"仓库...仓库着火了！"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材料仓库方向浓烟滚滚。王茂有拔腿就跑，心中警铃大作——所有检测样品和原始单据都存放在那里！
消防车呼啸而至，但火势已经蔓延。王茂有和工人们拼命抢救，也只抢出部分文件。最关键的那批钢筋质检原始记录，全部化为了灰烬。
"太巧了，不是吗？"赵站长讽刺地说，"正好烧掉了有问题的材料。"
大哥忍不住怒吼："明明是你们栽赃！这火起得也太蹊跷了！"
王茂有拉住冲动的兄长，冷静地对赵站长说："我们会配合调查，但也将依法维护自身权益。这场火灾，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回公司的路上，王茂有接到刘梅的电话。妻子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让他更加不安："茂有，小双的基因检测...医生要见我们两个人。"
省儿童医院的会议室里，遗传科主任面色凝重地摊开几份报告。
"王先生，王太太，情况比较复杂。"医生指着图表，"您女儿的基因变异确实属于遗传性，但来源...有些异常。"
王茂有的手心渗出冷汗："什么意思？"
"通常孩子会继承父母各一半的基因特征。但您女儿体内，与王先生相关的基因标记只占约25%，另外75%..."医生犹豫了一下，"与王太太的匹配度也很低。"
刘梅的脸色瞬间惨白，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这...这怎么可能？"王茂有声音发颤。
"科学上讲，存在几种可能。"医生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比如基因突变，或者..."他停顿了一下，"王先生可能不是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茂有转向妻子，只见她泪流满面，却奇怪地带着一种释然的表情。
"梅子...?"
"茂有，我..."刘梅刚开口，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一名护士慌张地探头：
"主任，不好了！王双小朋友突然大出血，送抢救室了！"
接下来的半小时是王茂有生命中最漫长的时刻。他和刘梅站在抢救室外，听着里面急促的指令声和仪器警报，两人的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仿佛这是唯一的依靠。
当医生终于走出来宣布"暂时稳定"时，刘梅瘫倒在椅子上，泣不成声。
"需要立即输血。"医生疲惫地说，"但血库匹配的血型不足。您二位谁..."
"抽我的！"王茂有和刘梅异口同声。
检测结果却令人震惊——王茂有的血型理论上可以输血给小双（他是O型，小双是A型），但交叉配血试验却不合格，存在某种罕见的抗体排斥反应。
"这...几乎不可能..."医生困惑地翻看记录，"除非..."
刘梅突然站起身，声音异常坚定："抽我的吧。我是A型。"
"但之前记录显示您是B型..."
"那是登记错了。"刘梅直视医生的眼睛，"我确定我是A型。"
输血过程很顺利。看着自己的血液缓缓流入女儿体内，刘梅的表情复杂难辨。王茂有站在一旁，心中的疑问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血型登记错误？基因异常？妻子在隐瞒什么？
夜深了，小双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王茂有轻轻关上病房门，转向一直沉默的妻子。
"梅子，现在该告诉我真相了。"
刘梅抬起头，泪水在月光下闪烁："小双...她确实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胸口，王茂有踉跄后退一步，扶住墙壁才没倒下。
"但也不是我的。"刘梅接下来的话更令人震惊，"小双是我们领养的孩子。"
"什么？！"王茂有失声惊呼，"这不可能！我明明记得你在妇幼保健院..."
"那是安排好的。"刘梅抹去眼泪，"我们结婚三年没孩子，检查结果是你**存活率极低，几乎不可能自然受孕。你妈...不想让你知道，就联系了老家的远亲，安排了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孩在保健院生产，然后..."
王茂有的大脑一片空白。十二年，他居然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女儿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而母亲和妻子共同保守了这个秘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那时刚创业失败，整天喝酒，妈怕你承受不住..."刘梅哽咽道，"后来看你那么爱小双，就更不敢说了..."
王茂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小双的亲生母亲是谁？她的基因病..."
"我不知道。"刘梅摇头，"妈联系的，说是个青岛来的打工妹，生完孩子就回老家了。"
青岛！又是青岛！王茂有浑身发冷。TH-107项目、辐射泄漏、基因病...这一切似乎都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那个女孩...有什么特征？叫什么名字？"
"只听妈提过一次，好像姓...郑？"
郑！王茂有如遭雷击。新诚建工的郑国栋？不，年龄对不上。但如果是他的女儿...
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马茂道发来的消息，内容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三哥，爸发高烧说胡话，反复提到'青岛''辐射'和'孩子'。最可怕的是...他说'我们都被郑国栋骗了，那些孩子都有问题'..."
生财有道，血脉相连。但如果血脉本身就是一个谎言，那么"道"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