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王茂有在菜市场穿梭，手里的购物袋越来越沉。活鱼在塑料袋里扑腾，新鲜蔬菜还带着露水。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大采购了，但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二哥的女儿小芸第一次来家里做客。
"茂有，买这么多菜，家里来客人啊？"相熟的摊主笑着问。
"嗯，我侄女从老家来了。"王茂有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再给我称点排骨吧，孩子正长身体呢。"
回到家，刘梅已经在厨房忙活。手术后的休养让她气色好了不少，此刻正利落地处理着食材。三个女儿也早早起床，大女儿在帮忙剥蒜，双胞胎则在争论该放多少辣椒才能让"新姐姐"喜欢。
"爸，小芸姐真的会和我们一起上学吗？"小双仰着脸问。
"如果她爸爸决定留在武汉工作的话。"王茂有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你们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门铃响起时，全家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王茂有去开门，门外站着略显局促的二哥王茂财，身边是一个瘦小的女孩——十三岁的小芸穿着过大的连衣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快进来！"王茂有热情地招呼，"小芸，这是你婶婶和姐姐妹妹们。"
女孩怯生生地抬头，眼睛大而明亮，像极了二哥年轻时的模样。她小声叫了人，然后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缩在父亲身后。
"别拘束，就当自己家。"刘梅温柔地说，递给小芸一杯温牛奶，"你爸爸说你爱喝甜的，我加了些蜂蜜。"
王茂财感激地看了弟媳一眼。他比上次见面整洁多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没有烟味和酒气。
"二哥，工作找得怎么样了？"王茂有递过一杯茶。
"有个装修队缺人手，明天去试工。"王茂财搓着手，"就是...小芸上学的事..."
"我已经打听过了，附近中学还有名额。"王茂有拿出手机，"需要老家的转学证明和一些材料，我列了个清单。"
王茂财的眼圈有些发红："老三，我..."
"一家人不说这些。"王茂有打断他，转向正在和妹妹们交换眼神的小芸，"小芸，下午大伯和四叔他们也来，还有你堂哥堂弟，咱们一大家子聚聚。"
女孩眼睛亮了一下，轻轻点头。大女儿已经主动拉起她的手："小芸，我带你看我的书好不好？"
看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王茂财的肩膀微微放松："她妈走后，一直跟着外婆...我都没怎么回去看过。"
"现在弥补还不晚。"王茂有拍拍二哥的肩膀，"对了，大哥最近变化挺大，你见了吗？"
王茂财摇头："听说他戒赌了？"
"不止。"王茂有笑着说，"他现在是汽修厂的正式工了，还主动提出轮流照顾爸妈。"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这次是大哥王茂生和他儿子王磊。十七岁的王磊个子已经超过父亲，手里提着水果，礼貌地打招呼。王茂生看起来精神焕发，工作服洗得发白但很干净。
"老三，我把爸的药带过来了。"大哥从兜里掏出几瓶药，"医生说这个要饭后吃，这个要..."
王茂有惊讶地接过药瓶。以前大哥从不关心这些琐事，现在却能准确记住每种药的用法。
"爸今天怎么样？"王茂有问。
"好多了，能自己走几步。"大哥压低声音，"我和老四商量了，以后爸妈轮流在我们四家住，一家三个月。老四出钱，我们出力。"
王茂有心头一热。大哥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沉迷赌博、对家庭不管不顾的人了。
午饭时，一大家子围坐在拼起来的两张桌子旁。小芸坐在王茂财身边，渐渐放松下来，甚至主动夹了块排骨给最小的堂弟。四弟王茂道虽然人在肯尼亚，但通过视频和大家"云聚餐"，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仿佛就在身边。
"来，咱们兄弟四个干一杯！"大哥举起饮料杯，"为了...为了家！"
四个杯子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王茂有看着眼前这一幕，喉咙发紧。多少年了，兄弟四人第一次这样心无芥蒂地聚在一起。
饭后，孩子们去房间玩耍，大人们收拾碗筷。王茂有注意到二哥站在阳台上发呆，便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他问。
王茂财叹了口气："老三，我怕我做不好父亲...我连自己都管不好。"
"谁天生会当爹啊。"王茂有递给他一支烟，"重要的是现在开始学。你看大哥，不也重新开始了吗？"
"我欠的赌债..."
"慢慢还。"王茂有打断他，"先把小芸安顿好。需要钱的话，兄弟们一起想办法。"
王茂财的烟在指间颤抖，最终没有点燃。他望着远处的高楼："我戒烟了。小芸说讨厌烟味。"
下午送走客人后，王茂有接到李经理的电话，说明天有重要安全检查，让他提前做好准备。挂断电话，他发现小芸站在客厅里，似乎有话要说。
"叔叔..."女孩绞着手指，"谢谢你。"
王茂有蹲下身，平视着她："谢什么呀？"
"爸爸说，是你让他接我来的。"小芸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这里...喜欢妹妹们。"
王茂有摸摸她的头："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就跟叔叔说，好吗？"
女孩用力点头，然后害羞地跑开了。王茂有站起身，看见刘梅倚在门框上微笑。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妻子走过来帮他整理衣领，"就是觉得...你是个好人，王茂有。"
第二天一早，王茂有比平时更早到达工地。安全检查非同小可，他仔细巡视每一个角落，确保万无一失。走到西区时，他发现脚手架有些松动，立刻叫来工人加固。
"王班长，您太较真了。"一个工人嘟囔着，"这点小问题检查团根本看不出来。"
"安全无小事。"王茂有严肃地说，"出了事就是人命关天。"
检查团九点准时到达，带队的是建设局的领导。李经理全程陪同，神情紧张。王茂有负责讲解安全措施和质量控制，对答如流。
"你们的安全管理很规范。"领导满意地说，"特别是这个..."他的手指向王茂有刚刚加固的脚手架区域。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东区传来，接着是工人的惊呼。所有人脸色大变，急忙赶往声源处。
东区一角，一堆钢筋散落在地，差点砸到下面的工人。万幸的是，只有一人受了轻伤。
"怎么回事？"李经理厉声问道。
"钢...钢筋突然滑下来了。"受伤的工人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明明固定好的..."
王茂有心头一紧。东区是他昨天亲自检查过的，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疏漏。他蹲下身查看断裂的固定索，发现切口异常整齐——像是被人为割断的。
"王班长，这是你负责的区域吧？"检查团中有人冷冷地问。
王茂有张口想解释，却看到赵大强站在人群后面，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但当着检查团的面，他选择保持沉默。
"是我们的疏忽。"他沉声说，"立刻全面排查，杜绝类似隐患。"
检查团匆匆结束了行程，李经理的脸色难看至极。送走检查团后，他把王茂有叫到办公室。
"你知道这次事故对公司影响多大吗？"李经理拍着桌子，"我们可能失去明年政府项目的投标资格！"
王茂有深吸一口气："李经理，固定索是被人割断的。我怀疑是..."
"怀疑？证据呢？"李经理打断他，"王茂有，我欣赏你的人品，但管理不只是做好人。现在外面都在传，你靠关系上位，实际能力不行。"
王茂有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我会查清楚。"
"不必了。"李经理疲惫地摆手，"你先停职一周，等风波过去再说。"
走出办公室，王茂有感到无数道目光投向他，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赵大强迎面走来，故意撞了他的肩膀。
"哎呀，王班长，怎么脸色这么差？"赵大强假惺惺地问。
王茂有直视他的眼睛："人在做，天在看。"
赵大强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冷哼着走开了。
回家的路上，王茂有步履沉重。停职意味着收入减少，而家里的开支一分不会少。他该怎么向刘梅解释？
路过汽修厂时，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大哥王茂生正钻在一辆车底下，见他来了，利索地滑出来。
"老三？这个点你怎么..."大哥注意到他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王茂有简单说了事情经过。大哥听完，沉默地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然后掏出手机。
"我认识个在你们工地干过的兄弟。"他边拨号边说，"让他打听打听赵大强的底细。"
"大哥，这事你别..."
"别什么？"大哥瞪他，"你帮了兄弟们这么多，现在遇到麻烦，我们袖手旁观？"
不到一小时，消息就传回来了。原来赵大强之前就因为违规操作被降职，一直怀恨在心。最近更被人看到下班后在工地"闲逛"。
"有证人吗？"王茂有问。
大哥摇摇头："工地上谁愿意得罪这种人？不过..."他神秘地笑了笑，"我有个主意。"
晚上，王茂有向刘梅坦白了停职的事。出乎意料，妻子并没有惊慌。
"一周而已，咱们撑得过去。"刘梅平静地说，"正好你在家辅导孩子们功课。小芸明天正式转学过来，需要办手续。"
王茂有感激地握住妻子的手。这些年，无论顺境逆境，刘梅总是这样沉稳可靠，像暴风雨中的锚。
第二天，他陪二哥和小芸去学校办手续。看着小芸穿上崭新的校服，怯生生地跟在堂妹们身后走进教室，王茂财的眼圈红了。
"二哥，为了孩子，你得挺住。"王茂有轻声说。
王茂财重重地点头："老三，我想通了。装修队的活我好好干，攒钱租个像样的房子...就是..."
"钱的事别担心。"王茂有知道他想说什么，"小芸可以先住我们家，等你安顿好了再说。"
回家路上，王茂有接到大哥的电话："搞定了！赵大强那小子昨晚又去搞破坏，被保安抓个正着！他承认割了固定索，还说是为了给你点'教训'。"
王茂有长舒一口气："李经理知道了吗？"
"何止知道。"大哥得意地说，"你那李经理正大发雷霆呢，说要开除赵大强，还要请你回去官复原职...不，听说还要升职！"
果然，不到半小时，李经理的电话就打来了，语气里满是歉意："王班长，误会你了！赵大强已经承认了一切。你看...明天能回来上班吗？公司决定让你担任安全主管，工资再涨两千。"
挂断电话，王茂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突然很想见见家人。他拐进一家蛋糕店，买了块奶油蛋糕——刘梅最爱吃却总舍不得买的那种。
回到家，他发现父亲居然坐在客厅里，正和孩子们下象棋。母亲在厨房帮刘梅准备晚饭，两人有说有笑。
"爸？您怎么来了？"王茂有惊讶地问。
"你妈非说要来看看孙女儿们。"父亲笑着说，半边不灵便的脸显得柔和了许多，"老大送我来的，说晚上接我们回去。"
王茂有这才注意到父亲的拐杖靠在沙发边，而以前他根本离不开轮椅。疾病似乎正在一点点退却，就像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的阴云一样。
晚饭时，王茂有宣布了好消息。全家人都为他高兴，双胞胎女儿甚至跳起来欢呼。小芸虽然还是话不多，但眼里闪着光，时不时偷看王茂有一眼，像是在确认这个"新家"的真实性。
饭后，王茂有送父母到楼下等大哥。夜风微凉，母亲突然拉住他的手："有啊，妈知道你不容易...别太累着自己。"
"我没事，妈。"王茂有帮母亲拢了拢衣领，"倒是您和爸，轮流去哥哥们家住习惯吗？"
"习惯，习惯。"父亲拄着拐杖说，"老大现在可细心了，天天给我按摩腿。老二家虽然小，但收拾得挺干净...就是老四家空着，可惜。"
正说着，大哥的车到了。王茂生下车扶父母上车，然后神秘地塞给弟弟一个信封。
"什么？"王茂有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沓钱。
"兄弟们凑的。"大哥低声说，"知道你最近手头紧。老二出了两千，我三千，老四转了五千...别推辞，就当是还你的。"
王茂有喉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哥拍拍他的肩，转身上车离去。
回到家，孩子们已经睡了。刘梅在厨房收拾，哼着小曲。王茂有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怎么了？"刘梅笑着问。
"没什么。"王茂有把脸埋在妻子肩头，"就是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窗外，武汉的夜空繁星点点。明天太阳升起时，王茂有将重返工作岗位，肩负更大的责任；二哥将开始装修队的第一天工作；大哥继续在汽修厂精进技术；远在非洲的四弟也许正为家庭奋斗...兄弟四人，生、财、有、道，各自走在自己的路上，却又被无形的纽带紧紧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