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血月像枚嵌在山尖的淤血,将山神庙前的残碑染成暗紫色。
陈秋生攥着镇魂钱的指尖刚触到“九”字残角,碑身突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裂纹里渗出的黑血顺着刻痕游走,竟将“九世轮回”四个字喂得饱满如活物,碑角“陈秋生”三字的朱砂圈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刻着的星图——那是悬棺阵与血池的重叠方位。
“三百年了,这碑终于等到第九滴血。”李玄舟的声音从碑后传来,道士的道袍上沾着从铜钱镇带来的槐树叶,“当年祖师爷剜出锁骨刻下此碑,每道笔画里都封着一世魂魄的记忆。”他抬手点亮火折子,火苗映得残碑阴影忽大忽小,像极了纸人摆动的轮廓。
陈秋生的指尖刚沾上碑身的黑血,整座山神庙突然震动,供桌上的长明灯芯“噗”地爆出血色火花。残碑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楷,全是前八世自己的临终字迹:“第一世剥皮时,听见祭师说‘九世后月满归位’”“第三世悬棺阵里,师父的血滴在我眉间”……当他的血珠滴在“轮回”二字中央,碑文突然翻转,背面竟刻着青城山的等高线,主峰阴影处标着“鬼门关”三个血字,旁边画着七具悬棺绕碑而行的简笔图。
“血月照碑,阴门大开。”李玄舟的桃木剑突然出鞘,剑穗上的铜铃碎成齑粉,“秋生,碑后有人!”
碑后阴影里转出七个纸人,头戴斗笠,胸口绣着的莲花印记正在吸收残碑的血光。陈秋生认出,那是黄泉教“七煞童子”的装束,每个纸人手中都捧着青铜碗,碗里盛着的不是水,而是他前八世的生辰八字符。当纸人开口时,七重童声混着墓土味扑面而来:“第九世的哥哥,来陪我们玩剥皮游戏呀——”
镇魂钱在腰间剧烈震颤,陈秋生突然想起《纸人拜月录》里的记载:“七煞童子借碑血显形,需以九世血祭破之。”他咬牙割破掌心,血珠溅在最近的纸人眉心,那纸人突然膨胀成三尺高的邪祟,斗笠下露出的不是纸脸,而是具缠着黑发的骷髅,眼窝里嵌着的,正是张玄陵的玉佩残片。
“师父的玉佩!”陈秋生的声音带着哽咽,那是张玄陵在悬棺阵崩塌前塞进他手中的,此刻却被邪祟用来炼魂。镇魂钱突然爆发出强光,钱面映出残碑内部的景象:初代祖师爷的魂魄碎片正被七煞童子啃噬,每片碎片都刻着“护徒”二字。
“用残镜!”李玄舟甩出三道符纸定住其余纸人,“碑身缺口是当年祖师爷藏镜之处!”
陈秋生这才注意到,残碑左上角的缺口呈菱形,正是他在古镜室得到的残镜形状。当他将残镜按入缺口,整座碑身突然透明,露出里面封存的引魂幡——幡面绣着的“九世轮回”图正在滴血,幡骨上刻满的,是前八世师父们的道号。更令他心惊的是,幡心处嵌着的,是他后颈红痣蜕下的皮肤,上面还留着莲花印记的血痕。
“九世容器,你逃不过的。”最大的纸人突然开口,声音变成了祭师魂的沙哑男音,它掀开斗笠,露出由黑发编织的头颅,每根发丝都串着枚镇魂钱残片,“三百年前你自愿被剥皮献祭,不就是为了今天?”
陈秋生突然想起古镜中看到的第一世记忆:九岁的自己被按在祭台上,主动将颈间的七枚铜钱递给祭师——那不是被迫,是初代祖师爷设下的局,用每一世的自愿牺牲,让祭师魂误以为胜券在握。他握紧人骨刀,刀身上的“玄清”刻纹与残碑共鸣,竟在虚空中拼出张玄陵临终前的口型:“破碑,即是破局。”
“错了。”陈秋生将镇魂钱拍在残碑中央,“九世轮回不是献祭,是超度。”
血月光芒突然汇聚成七道光束,分别击中七煞童子。纸人们发出尖啸,青铜碗纷纷落地,碗底刻着的“黄泉教”标记正在崩解,露出下面的“镇魂”二字。残碑血字全部亮起,在地面投出巨大的北斗阵,阵眼处写着“鬼门关开,七星归位”。
当最后一个纸人化作飞灰,残碑终于恢复平静,唯有“九世轮回”四字中央多了道新刻的剑痕——那是初代祖师爷用桃木剑留下的指引,剑尖所指,正是青城山最深处的雾隐峰。陈秋生捡起张玄陵的玉佩残片,发现背面多了行血字:“鬼门关内,藏着你身世的最后一块拼图。”
山风掠过残碑,将碑角的纸灰吹成“归”字。陈秋生望着血月边缘泛起的曙光,突然明白,残碑血字的诅咒从来不是威胁,而是钥匙——用九世的血与泪,打开让所有魂魄安息的门。他转头望向李玄舟,发现道士正盯着残碑底部新显形的密道入口,那里飘出的不是阴风,而是带着晨露味的微光。
“师叔,我们进去吧。”陈秋生握紧镇魂钱,钱面的莲花印记与残碑缺口完美契合,“不管里面是祭师魂还是祖师爷的秘密,我都要走完这九世轮回的最后一程。”
密道石门在血光中缓缓开启,腐叶味混着铜钱的冷香扑面而来。陈秋生踏入门内的瞬间,残碑突然发出钟鸣,碑身刻着的“陈秋生”三字终于褪去朱砂,换上了代表解脱的银边——那是九世轮回中,第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印记。
而在密道深处,七盏引魂灯正在黑暗中亮起,每盏灯芯都缠着根白发,正是张玄陵、李玄舟等历代师父的发丝。灯影摇曳间,陈秋生仿佛听见张玄陵在耳边低语:“秋生,残碑镇的不是魔,是人心底对圆满的执念。当你走出鬼门关时,或许会明白,真正的破局,从来不是消灭邪祟,而是让每个灵魂都能与过去和解。”
血月渐渐西沉,残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陈秋生摸着腰间的镇魂钱,知道接下来的路,将不再是与纸人的厮杀,而是与三百年前那个甘愿投身轮回的自己,做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