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将整个江城都浸染其中。城市的喧嚣在午夜过后渐渐褪去,只剩下零星的灯火,如同疲惫的眼睑,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霍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却依旧亮着一盏孤灯。
只是,灯光下的景象,不再是文件堆积如山、运筹帷幄的商业战场,而是……一片狼藉的、充满了酒精味道的颓废地狱。
空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名贵的地毯上、昂贵的办公桌上,甚至……还有几只被砸碎的玻璃杯碎片,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危险而破碎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威士忌气味,混合着烟草燃烧后的焦糊味,呛得人几乎要窒息。
霍予夺就陷在这片狼藉之中。
他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老板椅上,而是背靠着冰冷的落地窗,直接瘫坐在地毯上。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手工定制衬衫,早已被他自己扯得皱巴巴,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好几颗,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胸膛。
他的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阴鸷的眉眼,下巴上是几日未刮的胡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颓废、憔悴,却又因为那依旧英挺的轮廓和深邃的五官,透出一种该死的、如同堕落天使般的破碎美感。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个几乎空了的威士忌酒瓶,偶尔会抬起来,仰头灌上一大口。辛辣的**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却似乎……只有这种刺痛,才能让他那颗无时无刻不在被悔恨、痛苦、嫉妒和偏执啃噬的心脏,获得片刻的麻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喝了多少酒。
自从上次在酒店门口被慕晚清毫不留情地“反击”并羞辱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暴躁的恶性循环。
一方面,那个女人展现出的强大、冷酷和神秘,以及她身上那些该死的、与舒窈截然不同的特质,都在不断地提醒他——她不是舒窈!她甚至可能是敌人!他应该警惕!应该远离!甚至……应该摧毁!
但另一方面……
那张脸……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还有……他内心深处那份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病态的执念和……渴望……
他渴望揭开她的秘密!渴望知道她和舒窈到底是什么关系!渴望……
渴望什么?
霍予夺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是渴望在那张冰冷的面具之下,找到一丝一毫属于舒窈的、哪怕是恨意的回应?
又或者……是渴望将这个唯一能搅乱他心神、让他失控的女人,彻底掌控在手中?无论是用什么方式?
这种矛盾和拉扯,几乎要将他逼疯!
酒精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放大器。
在酒精的麻痹下,那些被他强行压抑在理智之下的、属于“霍予夺”这个冷酷存在的脆弱、痛苦和……思念,如同挣脱了枷锁的野兽,开始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咆哮、肆虐。
他的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舒窈的影子。
不是那个穿着墨绿色长裙、气质冰冷的慕晚清。
而是……那个穿着浅粉色礼服、脸色苍白、眼神怯懦地看着他的舒窈。
是那个蜷缩在巷口、像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舒窈。
是那个在他生病时、笨拙地守在他床边、递水喂药的舒窈。
是那个……总是小心翼翼地、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仿佛他是她全世界的……舒窈。
那些他过去从未在意过、甚至觉得厌烦的画面,此刻却如同最珍贵的宝藏,又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记忆里反复闪现,切割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而窒息的剧痛。
“舒窈……”
一声极其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悔恨的呢喃,从他那沾染着酒气的唇间,无意识地溢出。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虚空中那个早已逝去的幻影,手指却只能徒劳地划过冰冷的空气。
“对不起……”
又是一声更加破碎、更加卑微的道歉。
这三个字,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更别提是对那个被他视为所有物的舒窈。
可现在,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的、被酒精浸泡的深夜里,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如同魔怔般地重复着。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不信你……”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别装了……呵呵……我竟然说……别装了……”他发出一阵自嘲的、比哭还难听的笑声,眼角却有滚烫的**滑落。
“是我错了……舒窈……都是我的错……”
“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给你……”
“霍太太的位置……霍氏的股份……我的一切……都给你……”
“只要……你肯回来……”
他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破碎,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绝望的乞求。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一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空旷的黑暗里,一遍遍地呼唤着那个被他亲手推开、再也找不回来的名字。
酒精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认知。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办公室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香槟金色的长裙,身姿窈窕,脸上带着淡淡的、疏离的微笑,那双冰冷的眼眸,正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地看着他。
是慕晚清?
不……
是舒窈?
霍予夺的大脑已经彻底混乱,他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觉,是那个冷酷的复仇者,还是那个早已逝去的、他亏欠良多的灵魂。
“舒窈……”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想要朝那个身影扑过去,双腿却因为酒精的作用而绵软无力,只能狼狈地、像条丧家之犬般趴在地上。
他伸出手,朝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发出了卑微的、近乎哀求的呼唤:“是你吗?舒窈……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近乎病态的、绝望的希冀。
“别走……求你……别再离开我……”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原谅我……好不好?”
他像一个做错了事、乞求主人原谅的宠物,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对着那个虚幻的影子,一遍遍地忏悔,一遍遍地乞求。
眼泪,混合着酒精,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是霍予夺。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冷酷无情的霍氏总裁。
在酒精的麻痹下,在失去的痛苦和无尽的悔恨中,终于……彻底剥开了那层坚硬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同样会痛、会怕、会脆弱、甚至……会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乞求的……灵魂。
只是,这份迟来的脆弱和忏悔,又有谁能看到?
又有谁……会在意呢?
那个他一心呼唤的名字,早已随着三年前那场冰冷的“死亡”,彻底消散。
而那个顶着同样面容归来的复仇女神,此刻……或许正在另一个地方,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或者……对此,毫不知情,也……毫不在乎。
深夜的买醉,不过是一场无人观看的、充满了自我折磨的独角戏。
他的脆弱,他的思念,他的悔恨……
都注定,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独自发酵,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