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哥,这和咱们说好的不一样啊!”
汗水流进了眼睛里,但林泉生擦都顾不上擦,连忙陪着话:“昨儿个咱不是约好了么,今天一早货车就回来,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多爽快的买卖啊。
这天儿这么热,我那些鱼养在地窖里撑不了两天啊。
要是再耽搁弄不好就得缩水了!”
刘老疤的铺子不大,和陈大脑袋一样,就是在胡同里弄了个小院子。
这年代的人还没有“个体户”“铺面”这样的概念,把堂屋的门拆了,弄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摆着几个账本一缸浓茶,就算是店面了。
刘老疤身材干瘦,穿了一件汗褂,隐约都能看到他的排骨。
北方人取外号基本贴合外表特征,比如“刘老疤”这个外号,就是因为他有个疤赖脑袋——年轻的时候和人斗狠被人开了瓢,脑袋上一道大疤到现在都没长出头发来。
眼窝微微下陷,三白眼、鹰钩鼻,嘴角喜欢下撇着。
人靠在椅子里,用后腿把椅子给支起来,两条腿搭在桌子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牡丹”牌香烟。
这烟是林泉生来的路上买的,进门就给刘老疤递上了。
没想到最后得到这么一个消息。
“哎呀小林子啊。”刘老疤喷出一口浓烟,眯缝着眼“无奈”开口:“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现在就负责和工厂对接这一块,都是我儿子在跑车。”
“那小子干活儿不利索,这一趟出去不知道得墨迹到啥时候呢。”
“答应你了是不假,凡是总有意外嘛对不?这车回不来,你找我也没用啊,谁知道那小子又开着车上哪儿溜达去了,我这也正着急呢。”
话是这么说,可林泉生一点儿也没从他身上看出“着急”两个字。
就冲他这态度,只要不傻都明白他想压价了。
不过林泉生还是没撕破脸,耐着性子解释:“刘哥,你在咱五里镇也干了十多年了,我们村里的货你是知道的,什么时候差过事儿?咱俩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
要不这么的,您受受累,想法子联系一下我老弟,让他抓点儿紧。
这回的银刀我也给您折个价,一块八一斤!
咱们这么多年老主顾了,就当给您出个油钱!”
虽说林泉生和刘老疤接触不多,也就三两回生意来往,但是话肯定得往亲热了说。
折价两毛已经是林泉生能接受的最大范畴了,毕竟一斤少两毛,一百斤可就少二十元啊!
二十块钱在这个年代,是多少人家一个月的工资了!
不过现在五里镇除了刘老疤,就没别家收这么大量的海货了。
生产队那边可以收,但也是半上交半收,价格不会比刘老疤这儿贵多少。
就算有陈叔在也没法子,毕竟生产队现在也用不上这么多带鱼。
本来以为林泉生主动压了价,刘老疤怎么都该松口了。
可没想到他眯着眼抽烟,硬是连个正眼都没给林泉生。
“哎呀,老弟啊。你都叫我一声哥哥,我怎么着也该给你个面子。
不过这事儿我也难办啊,那小子开车出去就是撒了手的兔子,我上哪儿帮你联系去啊?
实在对不住啊,我估摸着他还得耽误个三五天呢。
要不你再等等?”
再等等,就是压的价还不够。
林泉生眸子沉了沉,站直了腰杆:“刘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就直说了吧。要多少钱,你儿子才能‘联系上’。”
说联系不上肯定是假的,从镇上到城里开车也就个把小时。
林泉生不能自已去就两个原因:一来他没路子,拉到城里路边贱卖肯定不可能;二来他没车,这么多带鱼根本运不出去。
刘老疤仍旧没睁眼,十分“不乐意”地的“啧”了一声:“小林子你这是哪儿的话?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还能用这事儿卡你不成?
不是价钱的事儿,是车子今儿个就来不了啊,你就算白送我也没法子不是?
要不你再回去等等吧,这么的,那小子回来了我直接去你家里找你。”
现在已经入伏了,七八月份的天气最是炎热。
就算地窖里阴凉,现在的储存条件那些银刀鱼也根本活不了几天。
哪怕真有活下来的,只怕也都蔫吧了。
听到这里要是林泉生还不明白,那他就真是傻子。
他耐着性子,盯着刘老疤最后问了一句:“一块七。”
“啥?”刘老疤挑了挑眉,像是十分不屑:“我没听清啊,你刚才说啥来着?不好意思啊,上了年纪了,耳朵不好,怕听错了。”
林泉生重复了一遍:“一块七一斤,和生产队一样的价,你觉得怎么样?”
“噗。”刘老疤乐了,把椅子放下来,眯缝着眼抬头看着林泉生:“我说你这后生,怎么就听不懂话呢?咋这犟……
行吧行吧,瞧你心急的……也是,这天儿确实是热,你捞那些鱼也不容易,别说两天了,再多等一天都得死一半儿吧?
这么的吧,你一块钱二一斤卖给我,别的不说了,我就操劳操劳这把老骨头,专门替你跑一趟把我儿子给叫回来。
怎么样?”
不等林泉生再开口,他又砸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小林子,哥这个价格没亏待你吧?你要是去生产队,那可就得交一半卖一半了,哥哥这儿可比生产队还多两毛,你就说敞亮不敞亮吧?”
“当然了,放眼整个五里镇,也就哥哥能给你这个价了。
今儿个走出这道门,明儿个再来可就不是这个价喽……”
拖了这么半天,刘老疤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半客气半威胁的一番话说完,林泉生一张脸阴得能滴水。
他捏紧了拳头,刘老疤却笑嘻嘻地又点了一根烟,重新把椅子推回刚才的模样,两条搭在了林泉生面前。
“别急,你可以慢慢想、好好想,反正天正热,人和鱼啊都容易上头。”
看他这个态度,是已经吃准了林泉生了。
“呵呵……”
林泉生一声轻笑,让刘老疤摇晃椅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见他探过身子,把刚才放在桌上的一包烟拿起来,抽出一根点燃,附身把烟雾吐在了有些错愕的刘老疤的脸上。
“不用了,有功夫给我大侄子说一声,让他不用回来了。这鱼,我不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