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义正坐于书案之后,桌案上摊着奏折。
他神情平静,眸光却时不时向外张望去,显然并非专心于政务,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外头传来内侍的通报声:“颜大人求见——”
“宣。”
李天义微微颔首轻声应道,语气不紧不慢。
不一会儿,颜弘义便迈步入内,朝着李天义拱手一礼开口道:“启禀陛下,微臣已将秦霖送入国子监,特来回禀。”
“坐吧。”
李天义抬手示意,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说说看,此子表现如何?”
颜弘义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听到李天义的问话,抿了抿嘴开口说道:“回陛下,秦霖初入讲堂时,果如臣等所料,受到些许排挤。”
“毕竟国子监中多为官宦子弟,心高气傲,见寒门子弟入内,难免多有轻视。”
李天义闻言不怒反笑,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预料中的事情,若一开始便人人敬仰,那才不真实。”
若是官宦子弟能够如此和谐的接纳寒门子弟,那自己就不必搞这些弯弯道道了。
“不过……”
说到这里,颜弘义的语气顿了顿,神情中带着几分欣慰:“此子虽出寒门,却不卑不亢。”
“面对嘲讽并不回避,也不逞口舌之利,只淡然回应,以理服人。”
“那几名官家子弟本欲借讲学之机羞辱于他,却反被他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随着颜弘义话音的落下,李天义倒是来了兴趣。
他眉梢一挑,略带些许好奇的开口问道:“哦?讲的是何等道理?”
“是讲学夫子所提中庸之意。”
颜弘义微微一笑,回想着方才听来的场面:“夫子问其何为执中,他不从章句解释,反言民间百姓婚丧嫁娶、农耕祭祀,皆讲究一个度。”
“若失了度,便乱,故中之道,不在书卷,而在人间。”
“讲学夫子本意是让那几人出难题羞他,却没料到他竟能如此回应。”
李天义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略带几分思索的轻轻点头:“果然不负我所望。”
“这样的人,就该放入这学宫中,搅一搅这潭死水。”
“说到底,国子监非门第传承之地,而应为选贤育才之所。”
他的语气渐沉,似乎是有几分无奈:“如今世道衰微,士风不振。”
“学问沦为装饰,士子徒知吟诗作对讲章引经,却不知天下之重,民生之苦。”
“若人人如秦霖这般,尚知从百姓疾苦中求理,那才是我大魏之幸。”
李天义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前的桌案,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事情一般。
他要的,便是这等经世致用之人。
那些官宦子弟自幼养尊处优,早就已经忘了什么才是为官之道。
若是只知道纸上谈兵……恐怕大魏又不知道得多多少只懂得纸上谈兵的“人才”。
“讲学夫子亦有同感,言此子虽识浅章寡,但心志沉稳,有灵气可发。”
颜弘义亦是在一旁赞许的点头,神色中带着几分感慨。
“此言不虚。”
李天义的神色顿了顿,微微收敛起眸中的神色,随即颔首说道:“此事既已成势,便无需再藏着掖着。”
“顺德。”
一旁守着的顺德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奴才在。”
“传朕旨意,草拟圣旨。”
“明日一早,于皇榜张贴天下。”
“宣示朕意——”
李天义语气多了几分严肃:“废门户之限,开寒门之路。”
“自今年起,科举之中,不问门第出身。”
“凡志于学、通理明义之人,皆可入仕登第。”
随着李天义一番话的落下,顺德怔了片刻,随即猛地反应过来,低头应道:“是,奴才这便去请翰林院执笔。”
颜弘义亦是一惊,随即面露敬佩之色:“陛下此举,实乃开太平之先声,千秋之业也。”
虽然开寒门入仕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但他没有想到李天义居然如此的雷厉风行。
前脚刚从秦霖身上看到了可行性,后脚便直接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然而李天义却只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开口说道:“不过是将本该如此之事,归于其本罢了。”
“至于秦霖,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让天下寒士知朕心意,使士风渐起,方才是此举真正之用。”
听到李天义这话,颜弘义低头拱手,神色认真的开口说道:“臣定不负圣命,继续盯紧秦霖在国子监之表现。”
“去吧,朕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
…………
翌日清晨,大魏京城,皇城南门前,皇榜张贴处。
天色尚未完全大亮,但已有零星百姓聚集于此。
张榜本是寻常事情,遇到地方考试、征兵、官职升迁等时都会贴榜公布,百姓们也早就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不同寻常的是,内禁营的侍卫们竟早早来此布防,不许百姓靠近皇榜十步之内。
这等阵仗不由让那些早起赶集摆摊的乡亲们纷纷伸着脖子张望着,一个两个议论纷纷。
“诶,你瞧,那是内禁营的人吧?”
“啧啧,这不是年关,也不是考试放榜的时节,咋就张起榜来了?”
“皇榜啊,不是寻常州县榜,必有大事。”
“是了是了,莫不是又要征税?”
“呸,别胡说!小心让人听了去。”
“嘿嘿,我是猜的嘛……不过陛下不是说最近常常出来微服私访?说不定……是他老人家瞧见民间疾苦,要搞点新政?”
“…………”
一群百姓们正说着,只见一名太监领着数名侍卫,抬着一轴漆木金边的榜卷,在内禁营护卫下缓缓步入张榜处。
侍卫们清清场地,将原榜揭下,稳稳地将新榜张贴上去,动作整齐肃穆,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不读榜、不宣旨、不解释,贴罢便转身而去,只留下一纸皇榜随风微微颤动。
百姓本身就是出于好奇看热闹前来的,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见侍卫离开这才敢蜂拥而上,免得冒犯了官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