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在山顶缓缓流动,像是替他们隔开了世间的纷扰。
江既望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忽然也没忍住,说:“我以前也试过很久不做自己。”
洛锦舟转头看他,眼神不语。
他笑了笑,眼中却没有调侃:“我大学的时候,家里想让我读商科,安排我去跟着一个亲戚公司实习,未来的路也都铺好了。”
“但我那时候非要学法律,谁劝都不听。”
“我爸直接断了我生活费,说等我想清楚了再回家,家门随时开着,前提是,我按他们想法来。”
“那几年我在学校里打三份工,早上送咖啡,晚上给人代写资料,白天还要撑着去上课。”
“那时候老师劝我,说如果这么辛苦就别读法律了,太费脑、没资源,竞争也大。我也想过要不换条路……”
他停顿了一下,又笑:“但我实在不想一辈子过一个别人安排好的剧本。”
洛锦舟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知道后来我怎么坚持下来的?”江既望看着前方山雾翻滚,“因为我心里特别清楚一件事。”
“那些一直催我快点决定未来、劝我不要任性的人,有些是怕我失败,还有些,根本不是怕我跌倒,是怕我真跑出来了。”
他转头看她,语气比刚才低了一点:“你也是。”
“你一直太懂事了,所以他们才放心让你背,让你扛”
“你想不演了,就有人开始紧张了。”
风很轻,云往后卷了一点,山下的城市线被掀出一角。
江既望低声说:“别让你的人生变成别人的投影。”
“也别急着证明谁错谁对。”
“你得先想清楚,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洛锦舟没说话,但指尖缓缓收紧,像是在抓住什么不肯松手。
下山后,天色已暗,车停在街口。
洛锦舟下车时没有说“回见”,只是轻轻合上了车门,背影被路灯拖得细长。
江既望并没有发现,她没有朝家的方向走。
她顺着街边一路往前,转了个弯,停在一间开着暖光灯的理发店前。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里面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理发师在擦镜子。
“剪头发?”理发师抬头问她。
洛锦舟点了点头。
“想怎么剪?”
“短。”她拉开椅子坐下,把长发一把撩到耳后,“齐下巴的那种,整齐利落,不要层次。”
“染吗?”
她想了想,“染吧,红茶色。”
“你确定吗?”理发师看了她一眼,“你这头发养得很好,不可惜?”
洛锦舟微微一笑,语气平淡:“一点都不可惜。”
“我不喜欢这头发,只是以前没人问过我。”
理发师没再说话。
剪刀落下的声音很轻,第一绺头发被剪断时,她的肩膀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重物终于从身上脱落。
镜子里,黑色的发束一段段被剪短,落在罩布和地板上。
她低着头,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子,安静得像一座封闭的湖。
吹风机响起来的时候,她闭了闭眼,手悄悄收紧在膝头。
又过了一会儿,镜子里的人睁开眼,头发已经变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颜色是微暖的茶褐。
那张脸变得清爽、清冷,也更接近她本来的轮廓。
理发师绕着她打量一圈,停了一下,说:“其实你长这样,根本不用靠头发衬气质,短发就已经非常惊艳了”
“短发比长发,更像你。”
洛锦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了一下唇,轻声说:“谢谢你。”
她站起身,推门而出。
夜风灌进领口,她抬起头,眼神沉静。
——终于,没有什么东西还拖着她了。
回到家,她第一件事就是走进洗手间,开灯,看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人,短发贴着颈侧,颜色柔润,却有种凌厉的清爽感,像是刚刚从旧壳里剥离出来的新生。
她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不是讽刺,不是嘲弄——是真心实意的觉得……高兴。
这头发太久了,从她记事开始,爷爷奶奶就说:“锦舟头发长,气质就好,看起来文静、温婉。”
后来她想留短一点,他们就说:“那样显得太锋利,不讨喜。”
于是她一直留着,烫也不敢烫,剪也不敢剪。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听这些了。
她摸了摸自己耳侧那截柔软的新发,喃喃道:“原来剪掉,也没什么。”
—
第二天,洛锦舟准时出现在公司。
她穿了一件白色无袖衬衫,搭配剪裁极利落的黑色伞裙,脚上是细带高跟,风格一改以往的温婉书卷气,多了几分利落和疏冷。
她走进前台时,接待的实习生头也没抬:“请问您预约了吗?”
洛锦舟顿了一下:“我来上班。”
那人一愣,抬头一看,表情先是茫然,然后猛然瞪大眼睛。
“……锦、锦舟姐?”
洛锦舟笑了笑:“怎么,不认得了?”
“不是不是!”对方赶忙站起,“你、你头发——哇,好好看!好像那种时尚博主!真的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她说着又捂住嘴,像怕失礼:“不是说你以前不好看啊,只是……”
“我明白。”洛锦舟点头,“我也觉得,现在的我,好看一点。”
说完,她朝前走去,步子不快不慢,气场却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她进了设计部,把包放回工位。
刚打开电脑没几分钟,就听见背后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掠过。
韩子朔拿着咖啡路过门口,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忽然像踩了什么刹车似的又折回来,站在她工位前盯着她看。
“……你谁?”
洛锦舟没抬头,语气平静:“你再多看一会儿,也不会看出我是谁。”
韩子朔绕到她侧前方,语气像见鬼一样:“你真的去剪头发了?这谁给你下的命令?谁敢这么教你?”
洛锦舟终于抬起头,微微挑了下眉:“我自己的命令。”
韩子朔盯着她看了三秒,啧了一声:“换风格了啊,短发、高腰伞裙、白衬衫,不错,是有点狠——说吧,是不是谈恋爱了?”
洛锦舟给了他一个全公司最标准的白眼:“你们男人的脑回路是不是都绑定了默认逻辑?”
“难道女人剪头发、化妆、换衣服,就一定是因为男人?”
韩子朔被怼得一哽,抿了一口咖啡,理直气壮地反击:“不然你说啊?你以前跟我说什么——‘稳重、低调、背景板、没存在感’,这风格一换,进来连前台都没认出你来,我要是不问,是不是连你换发型都不打算显摆?”
“我不是显摆。”洛锦舟合上笔记本,语气不急,“我是终于不想再‘稳重’了。也不想再活成一个‘不能惹眼’的人。”
韩子朔沉默了一下。
他端着咖啡杯的手轻轻晃了晃,片刻后笑着说:“好,那就这样吧。你这个造型,咱事务所也沾光。”
“以后客户见你第一眼都能留下印象,起码知道我们这儿的设计师,不是只能画稿子的闷葫芦。”
洛锦舟没说话,只是垂眼笑了笑,眼神干净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