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契书，和一张空白欠条。
周氏疲惫地道：“明远，事已至此，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吧。”
“这次出事，让我不能拜在院长门下读书，孙儿不悔救妹，但这三十两银子要谁还，却还是一个问题。”
林明远条理分明地道：“按理说，既然是大伯捅出来的篓子，那么这三十两银子也应该让大伯还才对，所以我写了一张欠条，还望大伯签下自己的大名，不要叫我们家为难。”
“至于这张契书，是奉二伯之命给他们家写的，上面陈述了此次的情况，想来就算是族中过目，也会同意分家的。”
“什么？要我们还？！分明就应该老二家还！”刘氏啐道，“好无耻，原来你们费尽心思想要分家就是为了撇开这三十两的债呀！”
“若是大哥同意分家，这三十两我们自己还。”林老二似是下定了决心，又重重向周氏叩了一头，“儿子对不起娘，就当是给自己还债了。”
“守忠……”周氏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你这话是要逼死娘啊……”
“祖母若死，那也是大伯逼死的，若不是大伯如此不争气，何至于败尽家财，卖儿卖女，来日家中若是有人登科，官府派人查问，知晓咱家竟是吃喝嫖赌，卖女为娼之下九流人家，哪里还敢录用呢？”
林明远早料到她们会有此番纠缠，反击对于他而言轻而易举：“我若是大伯，沦落到此番地步，当真一头撞死了。”
“林明远！”林守业被他怼得脸都阴沉了。
“少冲着我儿子发火，我儿子说错什么了？”张氏手持烧火棍，重重敲在床沿，“这家到底还分不分了，若是不分家，你就赶紧把欠条给写了，若是分家，我们也好向二哥要债！”
“不分！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愤怒，一道苍老。
林守业震惊地看向周氏：“母亲，你糊涂啊！”
“我老了，却并不糊涂。”周氏松开了林明远的手臂，垂头道，“去请族长过来，分家吧，只说是分家，旁的都不用提，还有老三一家，也由逐出族谱，改为分家吧。”
“谁稀罕你们族谱？”张氏耍了耍烧火棍，只觉得憋在胸口这么多年的气，总算是狠狠的抒发出来了。
同时，也觉得刘氏的话有几分道理。
好在她生的是这么有本事的一个儿子。
若是全生的女儿，如今可只能抹泪呢，哪能有这么威风啊？
不过，周氏同意分家，倒是让她感到挺意外的。
须知，如今大房正是最需要供养的时候，连一向假君子的林守业都按捺不住，竟提出要迎回三房。
一直偏心大房的周氏怎么忽然就改主意了？
林守业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不管他怎么追问，周氏都不答话，只是叹气。
无论如何，待族长与村长都过来，白纸黑字的改了族谱，这件事情也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而林明远，也终于可以放心去读书了。
才进南院，将带来的东西放在斋舍中，梁益便也进门了，笑道：“子行！可算见到你了，你对出了探花楼的联，人人都称你是小探花，好生风光啊！”
林明远奇道：“那日我没有报自己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红台之下瞧见你了，还叫了你好几声，可惜你与姐妹嬉闹，不理我呢！”梁益说着，玩笑地打他一拳超人，“做了探花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了是吧？”
“怎么可能？”林明远听他这么说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哪是跟姐妹嬉闹，分明就是被大伯家的人追下台的！
只是家丑不能外扬，他不好声张，梁益也不知看出来没有，总之明面上是不揭他的短。
他心领这个情，想出个主意：“不如这样，为表我的诚意，我请你们吃书院外头的那个桃花酿米浆好不好？”
“哼，林子行，你又说谎了。”王承茂也进门了，气呼呼道，“你不是说家中穷的没钱买笔，所以才写字不好的吗？怎么如今又有钱请我们吃东西了？”
梁益搂他一把，安抚他的情绪：“有吃就得了！到底是子行的一片心意，若是王大少爷你嫌弃那桃花酿米浆价贱配不上你，那我可去了！”
“谁嫌弃了，我岂是那种人呢！”王承茂道，“我爹说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便宜不占白不占，不吃白不吃。”
三人议定，只差柳敬亭。
可此时上课铃也响了，几人赶紧到课堂去，刚正好衣冠，上头的宋夫子便道：“我可曾与你们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切不可见小利而忘大义？”
学生们齐齐点头，均做认真听讲姿态。
林明远心中却咯噔一声。
当日在探花楼的红台之上，他曾为了不让那些人轻看，报了自己书院大名。
能被梁益认出来，自然也能被旁人认出来。
宋夫子这话，怕是在点他呢。
果不其然，宋夫子接着便看向了他：“你们这一班的学生之中，有入学晚的，还不知道我们书院的规矩，凡我青阳书院学生，哪怕是放学之时，也需恪守文人规矩，时时刻刻知晓自己是为了科举而努力，而非进了小小书院就得意忘形，四处招摇，除此之外不可经商，不可钻研邪门歪道！”
“人只有一心，若今日饮宴逛街，明日醉心于旁人吹捧之中，后日又去经商做杂务，一日复一日，全将自己的心思放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何时是读书的好时候？”
“你懈怠了一日，别人便精进了一日，哪怕是再好的天赋，也终究会被白白浪费，伤仲永的典故大家都知晓，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道理我更是苦口婆心的跟你们讲了一遍又一遍，至于今日点的是谁，我便不明说了，你们自己心中知晓！”
“希望个别同学，能够好好反省。”
林明远悄悄拿书盖住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唉，一不小心，又成个别同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