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消她讲，林明远在牛车上便也听到了刘氏指桑骂槐的声音：“别人门前的老椿树尚且知道发新枝芽，长出许多的椿叶来，再配上窝里头老母鸡生的蛋，尚能炒碗菜吃，怎么偏偏咱们家里头种的却是老桑树，只知道吃肥，什么事都干不了呀？”
周氏颤颤巍巍地起身，抱着篮子去摘桑叶。
刘氏抱臂倚着门看着，假情假意的去拉她：“母亲，您这是去干什么呀？您是我们家的长辈，不管是分家理事还是其他的什么都给依靠您做主呢，若是这摘桑叶的时候摔了跌了可怎么办呀？”
周氏看也不看她，只道：“桑叶能养蚕，我回头去弄些蚕种来。”
“养什么蚕呀？您又不是不知道，守业他最讨厌的就是虫子了，再说您若是真取过来，还不得我来照看？”说着，刘氏故意抽走了周氏的拐杖，“您可别忘了，是您亲口同意的分家，如今里里外外都得我一个人做事，从早到晚都不停歇，我可没空忙这个！”
待看见门外车上满满当当的新布，她更是气得拿着拐杖转头就走。
周氏抬头看见外头的林老三一家人，没说话，只转过身子去摘桑叶。
林明远下了车，分明瞧见祖母那浑浊的眼里渗出泪来。
“我走之后，祖母一直这么受欺负吗？”他问。
林老三点点头。
张氏低声道：“你大伯那一家子，因分家的事情记恨上了娘，平日里一有不顺气的时候就骂，娘起先还会骂回去，后来不知怎么，也不跟她折腾了。”
林明远望向爹，林老三跟周氏的感情是最深的。
张氏摇头道：“别说你爹了，就是娘心中也不落忍，可是咱们越是阻拦，刘氏就越是暗着使法子，有一回我和你爹夜里装鬼吓他们，结果他们第二日连早饭都不给你祖母吃，锁了她的门……”
若不是二嫂在家，听见了周氏的呼唤，趁刘氏不注意的时候递了吃食进去，恐怕等林老三回来的时候，周氏都饿晕了。
林明远懂了：“那我们把祖母给迎回来吧！”
林老三这几日都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明远，你也是这么想的？果然是我的儿子！”
林明远就知道爹会是这个反应，一个箭步躲开了老爹的父爱拥抱，随后理了理自己的澜衫：“爹，我是大人了，不能随便拿胡子扎我了。”
“好吧！”林老三倒也没在意，见张氏也温柔的冲他点头，便喜得跑到周氏旁边，“娘，从今日起您就到我们房里来住吧。”
“你们房里哪住得下。”周氏这会子情绪平复下来，疲惫地道，“再说也分家了，我就该老大家养。”
这倒确实是个难题。
和老二老三家的小单间不同，林家三个屋，林守业的屋是最大的，有一个主厅堂，一间东厢房，一间书房，一间西厢房，西厢房旁边是厨房，厨房后是一条沟，沟后再走一段路就是茅房。
除了这几个房间以外，还有一个后院，可以用来养鸡和藏稻，再上头就是一个小山坡，坡上有地窖。
张氏抱着小草走过去：“咱们可以同大哥商量商量，您仍住在西厢房里，只是吃穿住用我们来供。”
林明远去替周氏拿拐杖，无意之间瞧见了一截衣角，又听见里头刘氏正小声说话：“听见没？老三家唆使母亲到他俩吃住呢？那咱们确实能少一笔花用。”
林守业道：“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老二家能修城墙，老三家能做生意，你既不愿抄书，家中便连一分钱的进项都无，只能靠我绣帕子赚钱，哪里养得起两个孩子？小虎还要上学呢！”刘氏委屈了，“而且我又不能整日绣花，还得做家里的事情啊，难不成你当我是真心要骂娘？还不是实在太累了吗！”
两口子拌起嘴来，林明远有了主意，他小跑到周氏面前，将拐杖递给了她：“祖母，娘，爹，二伯不是去学做城墙了吗？平日里咱们也可以再垒土给祖母修个新房啊。”
说完，他又一副自知失言的样子：“哎呀！不过那怎么行，我想大伯他们应该不会同意的，毕竟垒个新房不但费时费力，咱们也没有做过，也没有什么保障，而且祖母恐怕也不会愿意住吧。”
周氏不知他在动什么心思，只缓缓道：“若你们真愿意费这个心力，我自然是不嫌的，不过守业那边……”
那种被人锁在门里的经历，她不想再尝一遍了。
刘氏却迫不及待的走出来：“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我们同意！那这样，新房没有修好的时候，娘就在我们这住着，等新房修好了，就让娘搬过去！”
她一改平日里的刁钻刻薄样，亲亲热热的走过来：“哎呀，我就说了，还是二弟三弟好，咱们虽然分家了，可是情分没有分呀，你们知道我们家要供读书人困难，所以也合该将母亲请过去！”
想到即将可以多霸占一间房，她心里头乐开花，平日四个人挤一张床当真难受，林守业常常睡书房小榻，如今孩子能够单独睡，她平时也能够挑个时机自己单独睡，多好！
而且她觊觎周氏那个房间很久了，如今林家虽然落魄，可是周氏房间里头的陈设和林守业书房里头的陈设还是当年的模样，所以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住着就是舒适啊。
见刘氏如此模样，周氏也终是冷了心：“搬到新房，可以，但是我自己的东西我都要搬过来。”
刘氏本是不肯，可见林二嫂扶着肚子远远走过来，又怕他们改主意，便应下来：“行，都行。”
晚上，林老二也回来了，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饭。
林明远看见林老二肩膀上红红的痕迹，以及手上被砖块磨过的痕迹，眨了眨眼睛，快快的吃完饭回房去了。
等张氏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看见他正把家里头的面粉给拿出来了，不知在揉些什么。
她忙过去：“明远，这是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