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影子,牵着三匹瘦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寒鸦谷。
顾文清和赵氏站在谷口,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这一步险棋,能不能调动杨敬那只老狐狸的兵马,就看李四他们几个的造化了。
寒鸦谷的命运,再一次被压在了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你说,他们能成吗?”赵氏的声音有些飘忽。
顾文清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成了,咱们活,不成,咱们一块儿死。”
……
李四几人,牵着三匹瘦马,贴着山阴溜出了寒鸦谷。
马蹄子用破布裹得死死的,踩在碎石路上,闷声闷气。
大路是不敢想的,只能钻那些羊肠子似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专挑没人烟的野地里头扎。
遇着险峻处,人得先过去,再把马硬拽上来。
两天两夜,合眼就那么一小会儿,醒了就灌口凉水,啃几口硬得硌牙的干饼子。
就这么熬着,第三天蒙蒙亮,青山县那灰扑扑的城墙影子,总算是在天边露了个头。
进城前,李四记着顾文清的嘱咐。
几个人寻了个烂泥塘,咬着牙,连人带马滚进去,糊了一身臭泥。
又不知从哪儿弄来点牲口血,混着黄土,往脸上、破烂的衣甲上使劲抹。
那三匹马,早被折腾得没了马样,口沫横飞,腿肚子打颤,走两步就打个趔趄。
李四他们几个,头发乱得鸡窝,脸上又是泥又是血,身上衣裳扯得一条条,活脱脱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青山县衙后堂。
县尉周通斜靠在软塌上,手里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正由着身边的小妾捏肩捶腿,听着咿咿呀呀的小曲儿。
他是杨敬杨大人一手扶上来的,这青山县,他周通说了算。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报——!!”
一声尖锐的嘶喊,跟锥子似的,扎破了这满室的安宁。
周通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大半在手背上,疼得他“嘶”了一声。
“哪个狗日的!奔丧呢!”周通一肚子邪火没处撒。
一个衙役跌跌撞撞扑进来,脸无人色,话都说不利索:“大…大人!外头…外头来了几个…兵部的信使!说是…十万火急!十万火急的军令!”
兵部信使?十万火急?
周通脑子“嗡”的一下,从软塌上弹了起来。
杨大人前两日才递了话,让他点齐团练,去剿寒鸦谷那帮不开眼的毛贼。
这节骨眼上,兵部的人怎么来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也顾不上烫伤的手,急吼吼奔到前衙。
堂下跪着几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几个血泥糊起来的桩子。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马骚味,呛得周通差点背过气去。
领头的那个,正是李四。
李四哆嗦着,从烂成布条的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裹了几层的竹筒,双手颤巍巍举过头顶。
“兵部尚书…尚书大人密令!十万火急!请…请周大人…即刻接令!”
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子。
那股子急迫劲儿,却让人不敢小觑。
周通心里“咯噔”一下,沉甸甸的。
他接过竹筒,手指有些发僵,一层层剥开油布,抽出一卷皮纸。
展开。
那熟悉的兵部抬头,那工整的馆阁体,还有底下那方鲜红夺目的兵部大印!
周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据探,北境蛮夷蠢动,集结重兵,恐有南下叩关之意……兹事体大,着江宁府指挥使杨敬,即刻抽调麾下青山县团练精锐,火速北上,驰援边关,不得有误!……”
周通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手抖得筛糠,额头上的冷汗跟开了闸似的往下淌。
北境!蛮夷!驰援边关!
这…这他娘的跟杨大人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啊!
杨大人让他往南打寒鸦谷,兵部尚书让他往北增援!
这是唱的哪一出?!
“周…周大人…”李四瞅见周通脸上的疑虑,恰到好处地咳了两声,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小的们…奉尚书大人钧令,日夜不敢停歇,三匹好马…跑死了两匹,连滚带爬才赶到青山县啊!”
他用那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袖子,使劲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尚书大人…雷霆震怒啊!江宁府送回去的那位御史大人,不明不白就…就死了!
尚书大人怀疑…怀疑杨指挥使身边出了奸臣,办事不力!
这才特下此密令,一来是北境军情如火,十万火急,二来…二来也是要看看,杨指挥使麾下,到底还有没有肯为朝廷、为尚书大人分忧的忠勇之士!”
李四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又是哭惨又是甩锅,还暗戳戳地挑拨。
周通听得后背发凉。
御史死在江宁府,这事他多少也知道些风声。
兵部尚书,那是杨敬杨大人的顶头上司!
万一尚书大人真对杨敬起了疑心,想敲打他,甚至换个人上来……他这个杨敬的心腹,怕是第一个要掉脑袋!
可……这军令要是假的呢?
他眼角余光又扫过那方兵部大印,那朱红的印泥,那深刻的字迹,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伪造兵部军令?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想!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周大人,”李四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若能即刻点兵北上,解边关之围,尚书大人那边…定会龙颜大悦。届时,大人您的前程……”
周通的脑门上,汗珠子一颗颗往下砸。
一边是杨敬的命令,一边是兵部尚书的“密令”和画出来的大饼。
这他娘的,是要了他的老命!
可看看地上这几个半死不活的信使,再想想那军令上“不得有误”四个大字,周通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万一耽搁了军情,尚书大人发怒,他周通有几个脑袋够砍?
“来人!”周通猛地一咬牙,心一横,“快!给几位信使大人上茶!好生伺候着!”
他转向李四,脸上硬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信使大人一路辛苦!本部院…本部院这就去点兵!绝不敢耽误尚书大人的军国大事!一刻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