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钩已经稳稳留下。
沈云殷眉眼冷淡,手指轻点着茶杯。
接下来,就看这条咬钩的鱼,究竟有多大,又能牵扯出多少水下的暗流了。
她心中清楚,张少良这颗棋子,一旦动起来,便会搅动京城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
楚家,东宫,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都会被牵扯进来。
而她要的,就是这潭水,越浑越好。
水浑了,才好摸鱼。
*
此时,望城楼的雅间内。
方才还因为太子殿下赏识而得意非凡的张少良,此刻却是一脸狠厉地坐在那儿。
他面前的杯盘狼藉,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未散的脂粉香。
他双目赤红,死死捏着手中的酒杯,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将那瓷杯生生捏碎。
想到周柏松那个不识抬举的硬骨头!
张少良就心中憋闷。
威逼利诱了这么多天,好话说尽,狠话也放了,那家伙竟然纹丝不动,油盐不进!
他倒是,真的不怕死!
旁边一个穿着绸缎,贼眉鼠眼的纨绔子弟见状,连忙给张少良斟满了酒。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哥,如今这个局面,可……可怎么办?”
“太子殿下这态度,摆明了是不想让咱们动那个周柏松啊。”
张少良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水辛辣,呛得他咳嗽几声。
他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怎么办?”
他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都怪周柏松那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张少良眼底凶光毕露,恨不得现在就将周柏松抓回来,狠狠炮制一番。
可偏偏,太子殿下的话还言犹在耳。
他不敢公然违抗。
另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脸色有些苍白的纨绔压低了声音,凑到张少良耳边。
他神色紧张,带着几分惶恐。“哥,上边的人……可已经在催了。”
“要是时间到了,咱们……咱们交不出人……”
那人话没说完,便自己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下去。
雅间内的气氛,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重。
剩下的几个纨绔子弟也是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深深的忌惮。
他们自然知道上边的人是谁。
也更清楚,那位的手段,是何等的狠厉无情。
若是误了那位的事,他们这些人,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先前给张少良倒酒的那个纨绔,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提议道:“哥,依我看,不行……咱们就不要周柏松了!”
“这京城里想找几个听话的穷书生,还不容易?”
“再说了,那些个女人……”他话语间带上了几分**邪的笑意,“咱们自己动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去,不也一样?”
张少良闻言,猛地转过头,眼神冰冷地瞪着他。
“蠢货!”他厉声呵斥,“我们不可自己动手!”
那提议的纨绔被他一喝,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张少良心中烦躁更甚。
这些狐朋狗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沉声解释。“春闱将至,各处地方的人都进京赶考。”
“最近京城盘查极严,尤其是对进出城的人员管控,更是滴水不漏。”
“那些女人身份特殊,若是被我们强硬带出去,万一中途闹将起来,惊动了官府,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你以为,此事能轻易遮掩过去?”
一旦事情败露,莫说上面的人饶不了他们,就是京兆府尹那一关,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况且……
张少良眉头紧锁,脸上闪过丝不易察觉的郁闷,重重叹了口气。
“父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入京之后,务必安静待在府中,不得惹是生非。”
“若是被他发现我今日出来,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凄惨的下场。
那位治军严明,说一不二的父亲,若是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定会打断他的腿!
张少良心中一阵憋屈。
他堂堂淮南卫将军之子,到了这京城,却要这般束手束脚。
偏偏周柏松那个不识好歹的东西,还敢跟他作对!
真是流年不利!
先前那纨绔提出的馊主意,自然是被张少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雅间内的气氛,越发压抑。
几个纨绔子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焦躁之色已是再也掩饰不住。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哥,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距离上头交代的时日,可越来越近了!”
“我还不想死!”
张少良胸中那股无名邪火再次“蹭”地冒了上来。
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咔嚓——”
瓷杯应声而碎,碎片深深扎入他的掌心。
尖锐的疼痛,反倒让他那被怒火烧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这些废物点心,除了会吃喝玩乐,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周柏松那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偏偏油盐不进。
父亲又三令五申,不许他在京中惹事。
可“上边”交代下来的事情,若办砸了,他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这京城,真是处处都让他憋气。
张少良阴沉着脸,将淌血的手掌在桌布上随意擦了擦。
他甩开手上的碎瓷片,声音因疼痛而带上几分沙哑。
“几位莫要焦急。”
“此事,容本公子再想想办法!”
“总会有法子的,一个小小的周柏松,还能翻了天不成。”
他这话像是说给旁人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只是那底气,已然不那么足了。
……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回皇宫的马车里,陷入一片安静。
沈云殷今日从清晨便折腾到现在,经历了望城楼那一番周旋,又在马车上思虑许久。
此刻身处萧裴这副躯壳之中,也感到了一阵阵袭来的疲惫。
这具身体,毕竟不如她自己用了二十几年的那般得心应手。
她靠着车厢壁,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不觉间,沈云殷便这么阖上了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
马车行至宫门附近,缓缓停了下来。
车外,随侍的太监刚刚掀起车帘一角,正要扬声通报。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