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此刻终于彻底看清了大明衰败的根源。
这腐朽早已深入骨髓,绝非简单的党争二字可以概括。
区区一个郑贵妃,竟能让专司军国重器的军器局停工为其铸造寿宴佛像。
这般荒唐之事,足见大明已经病入膏肓。
他原计划继续巡视京城各处衙门,此刻却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每多看一处,心中的怒火就多添一分。
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将那些蠹虫一个个都拖出来斩首示众。
短短两个时辰,已有四人命丧他手,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太子监国第一日便连斩四人......”
朱常洛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道那个坑儿贼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这大明的顽疾,不下猛药怕是治不好咯。
“回宫。”
骆思恭闻言,攥着绣春刀鞘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作为万历身边呆了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有些事他看的比别人要透。
两个时辰连斩四人,其中三个是郑贵妃的人,一个还是方阁老的门生。
陛下若是问起,怕是要龙颜大怒。
不过……
他偷眼看向太子,心中继续暗忖。
太子既然敢这么做,必是有所依仗。
莫非……陛下暗中授意?
还是太子要借机立威?
一旁的崔文升却是另一番心思。
这老太监佝偻着腰,额上渗出细密汗珠。
我的老天爷啊!
王德忠、邱太监都是郑娘娘跟前的红人。
周德昌更是方阁老的门生……
太子爷这是要捅马蜂窝啊!
他想起郑贵妃发怒时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娘娘若是知道她的人被太子连根拔起,怕是要在万岁爷枕边哭诉三天三夜……
骆思恭突然压低声音:
“殿下,是否要臣派人盯着郑贵妃那边的动静?”
崔文升闻言,心头一跳。
这锦衣卫头子是要火上浇油啊!
朱常洛脚步不停,淡淡道:
“不必。孤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骆思恭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果然!
太子这是要借机试探陛下的态度……
崔文升却是越想越怕。
完了完了,这宫里头怕是要变天咯……
朱常洛的皂靴碾过宫道时突然驻足,惊得身后二人险些撞作一团。
“骆指挥使。”
太子望着西苑升起的檀烟继续道:
“如今与我大明交好的藩属国有几何?”
骆思恭闻言略微思索回道:
“回殿下,计有琉球、朝鲜、暹罗等二十八国,俱奉正朔。”
崔文升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浑浊的老眼滴溜溜转个不停。
哎哟我的祖宗!太子爷怎么突然问起藩属国的事了?
莫不是嫌杀人杀得还不够,还要找那些使团的晦气?
想起去年朝鲜使臣在礼部撒泼打滚要赏赐的场面,崔文升不由得捏了把汗。
那些个蛮夷最是难缠,动不动就哭喊着"天朝不仁”。
太子爷要是把他们也......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太子又问:
“这些藩属国如何往来?可是拿些破烂来换赏赐?”
崔文升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果然!
太子爷这是要拿藩属国开刀了!
老太监犹豫着开口:
“殿下怎的突然问起......”
骆思恭用眼神打断老太监,赶忙回道:
“朝鲜去年进贡高丽参十斤、貂皮二十张,朝廷回赐丝绸千匹、瓷器三百件。”
他故意顿了顿:
“那些高丽参......其实是辽东汉商所贩。”
崔文升突然接话道:
“老奴记得万历三十五年,暹罗使团二百人来朝,光在泉州停靠半月,地方支应酒食便耗银五千两。”
“最可气是琉球!”
骆思恭跟着接道:
“去年进贡硫磺三百斤,却索要福州港免税特权!”
朱常洛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想起前世读过的《万历会计录》。
仅万历三十八年,赏赐藩属国就耗银八十七万两。
而贡品总值不足五万两。
“好个天朝上国!拿百姓血汗养着群白眼狼!”
天朝上国?百姓血汗?
骆思恭听了这话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自永乐年间起,万国来朝,四夷宾服,不正是大明威震寰宇的象征吗?
他想起南京锦衣卫密档里记载的郑和宝船舰队,那如山岳般的巨舰,满载丝绸瓷器,远播天威于海外。
彼时,南洋诸国使臣匍匐跪拜,口称“天朝圣德”,何等风光?
可如今……
白眼狼?
骆思恭突然觉得太子说的似乎没错。
那些藩属国,早已不是真心臣服,而是把朝贡当成了生意!
朝鲜使团年年哭穷,实则暗中与女真走私。
琉球贡船挂着大明旗帜,却在沿海私贩硫磺。
暹罗使臣吃拿卡要,动辄以“礼仪不周”为由索要额外赏赐……
难道……
太子是想……
骆思恭瞳孔一缩,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太子该不会是想效仿太祖皇帝,彻底整顿朝贡体系吧?
一旁的崔文升却不这么想,他始终觉得太子要向那些使臣动刀子!
一想到陛下若知道太子要动朝贡……
这已经不是捅马蜂窝了,这是要掀翻整个天下啊!
完了完了!太子爷这是要杀人了!
崔文升双腿发软,额头冷汗直冒,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一幅血腥画面。
【鸿胪寺内,朝鲜使臣跪地求饶,太子爷冷笑一声:“拖出去,砍了!”】
只是那些蛮夷可不好惹啊!
他想起去年朝鲜使臣在礼部撒泼的样子,那帮人动不动就搬出“洪武旧例”,嚷嚷着"天朝不仁”,甚至敢在午门外绝食抗议!
太子爷要是真砍了他们……
朝鲜国王怕是要上书哭诉,甚至联合女真闹事!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
崔文升眼珠子滴溜溜转,突然想到一个妙计。
他颤颤巍巍地凑近太子,压低声音道:
“殿下……老奴在东厂还有些人手,要不要……先让那些使臣‘病’上一场?”
朱常洛听了这话白眼一翻:
“谁说让他们生病了,孤时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说着,朱常洛摆了摆手:
“走走走,去坑儿贼……不对,去父皇那坐坐,孤有些想法要和父皇探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