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砸场
林易渺在多吉演艺吧主持的这场晚会对黄麦麦来说是在西藏看到他主持的最后一场了。她决定去上海红凯公司签约,藏歌演艺团过两天要为她饯行。她计划再去看看珠穆琅玛峰、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等等几个一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然后直飞上海。
眼看着黄麦麦即将离开,林易渺忽地有些舍不得了。如果她离开,就再也听不到她关切的唠叨,听不到她难以比拟的歌声,享受不到她有怨却无悔的照顾,也听不到有趣的小道消息了。他似乎刚刚对她萌生了一点点喜欢,她却要走了。
黄麦麦几次三番地暗示或者明示他也去上海发展,他并没有打算和她同去,只是用不同的回答婉拒了她:
第一次他回答她说上海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他会痛苦不堪。黄麦麦问那人是谁?他说你不认识。他没有告诉她,那年的夏令营梁芝洁作为带队老师带他去参观过复旦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为此宁文胜还对交大一见如故,高考就填报了这所大学。
第二次他回答她说上海会让他联想起北京,他害怕去思考离开北京究竟对不对?黄麦麦说既然选择了离开又后悔什么呢,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易渺说你不会懂的,我说不清。黄麦麦说你不说叫我怎么懂呀!
第三次他回答她说上海会让他想起一位同学,他无脸去见他一面。黄麦麦说男人之间除了吃醋和欠钱才会无脸相见,我看你不会是这两个原因吧。林易渺说不是这样的,除了钱,我欠他还有很多。黄麦麦说难道你不见他就心安理得了?
第四次他回答她说我们同时来这里又同时离开,太儿戏了。黄麦麦说我们只是演艺团里的小角色,不是顶梁柱,离了我们对团里没有什么影响,现在想进这个团的主持人和演员一挥手就是一大群。
黄麦麦对他几次不同的拒绝理由都不理解,怨他在找借口想甩掉她。林易渺觉得塘塞她有些没有道理,但是不拒绝她似乎有更多的不堪。黄麦麦说我一个人去那边好孤单。他只好说离开我孤单也是暂时的,我帮不了你什么,到时我送你一份小礼物,看到它你能想起我就行了。黄麦麦说但愿那个礼物是你吧。林易渺说这话好肉麻!黄麦麦说我怎么就不觉得呢,你怎么总在发麻呀。
黄麦麦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让他和自己一道去上海。她在这晚来到多吉演艺吧后台看林易渺主持的晚会,算是一种告别,怀着复杂的心情,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憾也不是,什么都不是。
身着藏族风格舞台装的林易渺特意为她在主持时加了上一个用小绳子表演的小魔术,让不同颜色的两条绳子眨眼间就变成了同色的蝴蝶结。他对观众用英汉双语解释说:“西藏是一个纯洁心灵的好地方,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它的魅力也能牢牢拴住我们纷飞的思恋,即使哪天我们告别了这里,心绪宁静之时就会化身为蝶飞往这里。”
节目演出了一大半。林易渺在后台抓紧时间准备着下一个节目的台词。
黄麦麦知道不能打扰他,就坐在一旁的化妆镜前端详着引以为荣的千变容貌。在她眼里,自己不是最漂亮的但算得上是最有特色的。其他演员们在一旁见她自恋地独自欣赏着小声嘀咕着,她才不在乎,只当别人都在羡慕她嫉妒她甚至爱慕她。
林易渺看着节目单反复默念着斟酌一句英文台词。他终于对台词满意了,欣喜地抬起了头,也就在抬头的一刹那,他惊呆了。
梁芝洁!
他使劲眨巴了一下眼睛,是她!
他揉了揉眼睛,还是她!
梁芝洁一手扶着门框倚在门口,默默地望着他,满脸的惊诧,又是满眼的愤怒,似乎还在发抖。
林易渺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似乎要跳出胸膛,跳一次痛三分。泪水夺眶而出,冲刷着他带有脂粉的脸。手中的节目单随之飘落下去,无声地掉在身后。他向梁芝洁慢慢走近,梁芝洁蓄着的泪也滚落下来,她真的是在发抖。
“多么想我认错了人……原来真的是你!”梁芝洁的话重如千斤,字字说得很慢很沉,“多么想这是一场梦,但你真的就站在了我面前。你假装不认识我多好,让我不后悔来到这里……”
“我,我,……”林易渺不知道说什么了,“洁儿,你在哪里?……”
“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了……你却在这里。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你让我好失望,不,你是让大家绝望……你太不珍惜了……我太不懂你了……”梁芝洁梗咽道。
“我说过,我只在乎你。你走了,连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什么对我都失去意义了,没有意义了……你没有把我的话当真,你不相信我,没有等我……”林易渺抹了把眼泪,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爱哭,那些不尽的眼泪总是在关键时刻来打岔,阻碍了他的表达,没有让他把最想说的话说清楚。
“我只是为了让你学有所成,成为那里的姣姣者而不是落魄者。你把自己给毁了,把我的希望也毁了,可怜我的一片苦心。”梁芝洁的双眼已经黯然失神,她没有再看林易渺的眼睛,把目光移到了地板上,“早知今日,你我又何必当初。”
黄麦麦已经和有些演员来到了他们旁边,她插嘴说:“易渺可没有毁掉自己,他在这里做得很好……”
林易渺把黄麦麦一推,瞪着眼对她说:“不关你的事,走开!”
黄麦麦被推得后退了几步,说:“你马上要出场了!快去准备!”
林易渺把手一掀说:“我不出场了!”
梁芝洁看了黄麦麦一眼,轻摇着头对林易渺说:“你主持得再好,也辜负了好多人……辜负我了。”
林易渺强吞着泪水,苦涩地说:“我知道,这都是为了忘记你。世上没有人负我,只有我负别人,永远都是我的不对……洁儿,现在过得还好吗?”
梁芝洁面色忧郁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到地上,说:“你都这样了,我好得了吗?只怪我一时心软,害了你,毁了你。我不该责备你,错在我,是我害了你……”
林易渺一把抓住梁芝洁的手捧在脸庞前,说:“不,我知道是我错了。但我不能后悔了……”
梁芝洁抽出手说:“都怪我心太软了。多想这是一场梦……你不要恨我。”
黄麦麦过来拉住林易渺的胳膊焦急地催促道:“别说了!上场了,不然要冷场了!你千万别砸场呀!”
林易渺接过黄麦麦递来的纸巾飞快地擦干了眼泪对梁芝洁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等我!”
林易渺不管脸上的妆已经被泪染花,匆匆上了台。他强颜欢笑地把开始设计的台词精简成几句,有些不知所云地说完,然后匆匆回到后台。
梁芝洁已经不知去向。
黄麦麦也不知去向。
演员告们诉他,那位女人跑走了,黄麦麦追她去了。
林易渺冲出了后台。后台外是宾馆的停车场。一辆辆车都成了他的拌脚石,他绕过那些拌脚石跑到了停车场门口。
只见黄麦麦沿着围墙回来了。
林易渺冲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喊道:“她呢,她呢?”
“她跑得好快,我穿着高跟鞋子追不上。她坐的士向右跑了,车牌号没看清。”黄麦麦说完又四下看了一眼,“我的高跟鞋也不知是扔到哪了?”
林易渺这才发现黄麦麦没穿鞋子,他顾不上她了,飞快地向街上跑去。
黄麦麦大喊道:“你还要主持节目呢!”
林易渺听见了黄麦麦的喊话,但有梁芝洁在,他什么都不会管了。
这晚的多吉演艺吧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观众们在台下喝着倒彩,骂着主持人和演艺吧,声称要投诉。波瓦不得不上台向观众频频道歉,解释说主持人出现了意外。他成了临时主持,把余下的节目在乱哄哄的场面中蹩脚地进行完毕。
林易渺穿着舞台服在城里逐家宾馆逐家饭店地打听梁芝洁,不清楚她在哪家旅行团他就打听那座省城的旅客,但那座省城的游客太多,用身份证登记的名字并不多,更没人知道谁是梁芝洁。他知道这种大海捞针的打听希望渺茫,但他盼望着奇迹出现。他只想好好地看她一次,没有乱飞的眼泪,让她理解自己的选择,再好好和她作一次告别,哪怕是诀别。他和她从没有面对面地说声再见,仿佛他和她本来就不曾分开,这样的似断非断最让他不甘。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如同他曾经叫她等自己四年终究没有等来。他在城里寻找了一整天,滴水不沾粒食未进,他怕失去一分一秒就让她错过自己飞回离这数千里的那座省城,那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波瓦的电话,黄麦麦的电话,演艺团的电话,红幡公司的电话轮翻向他轰炸,炸得他不得不关闭手机。他一个电话都不接,他只知道现在重要的是找到梁芝洁,即使为了她失去这里的一切。
离那场糟糕的晚会有整整一天了,林易渺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一无所获。他靠在演艺团门外的一棵分叉出密密枝丫的老柳树下望着满天繁星疲惫地笑了。老天有眼,在他没有预料到的一天,在那个没有预料过的地方,以一种没有预料过的方式,他遇见了以为再也遇不上的她。这是偶然还是必然?西藏真是个可爱的地方!老天没眼,无心相遇却遇见了,有心寻她却再也看不见,这座高原的拉萨城,也是个让自己抱恨而归的地方!
他想起还在一个地方见到过她,那是在法师家里的神盆里。他想那大概是法师的预言吧,预言了她的到来。不,如果那是预言,她不该出现在那里。他不敢往不祥的方面去想,强行把自己拖回到了现实里,现在的问题是:昨晚砸了场,回去怎么交待?今晚的一场主持违了约,怎么去交待?
他头痛欲裂,天昏地暗。他想这下自己真的完了,依然是为了一个深爱的女人,在西藏这样没有防备地走到了尽头。
这时,黄麦麦走出了演艺团的大门,在门口张望,远远地望见了衣服在路灯下发亮的林易渺。
她跑到他面前,又气又急地说:“你把大家害惨了!也把演艺团的牌子砸了!你回去大家不揍扁你才怪!不过现在团里没什么人,他们不是出去演出就是出去找你了。”
林易渺无力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把我的积蓄全赔上!他们找我做什么?我就是砍头都会回来的。”
黄麦麦说:“你真的是疯了!你再爱她也不必这样!”
林易渺苦笑了一声,拖着步子往回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走?”
黄麦麦一把扶住他:“看你都虚脱成这样了,真是急死人了!等会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林易渺把一只手臂搭在黄麦麦肩上,看着她吃力地扶着自己的样子,有些心痛,说:“麦麦,你真好!”
黄麦麦说:“我本来就好,你是有她没我,视而不见罢了。”
林易渺说:“麦麦,麦麦,我要离开这里了,我做不下去了。”
黄麦麦抬起头笑道:“好呀,和我一起走,离开这里。等我们功成名就,就回来看他们。”
林易渺说:“他们喜欢你,现在他们恨死我了。我不去上海,我要去草原,让那里的荒草把我掩埋了,掩埋了!”
黄麦麦说:“那我陪你去草原。他们不理解你,我理解你。你对我有她那样一半好,我死也知足了,和你一起被掩埋也高兴。”
林易渺一听这话,抱着黄麦麦大哭起来:“麦麦,没人懂我……”
黄麦麦象安慰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说:“今天你麦麦麦麦地喊个不停,我好开心。别伤心,她走了,还有我呢。”
林易渺说:“她就在这座城里,我却找不到她,找不到!这城不大,为什么我就找不到她?”
黄麦麦见他还惦记着梁芝洁,闷闷地看着他。
“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吗?就象我和她之间有道玻璃墙,很厚很厚的墙,明明她就在眼前,明明可以去抓住她,但是无论我怎么拼尽全力,就是抓不到她,抓不到……”林易渺哭道,这时他们来到宿舍大门口,借着路灯,他看到了黄麦麦眼里的泪光,就问:“你哭什么?”
黄麦麦用带泪的眼瞪了他一下,说:“天下哪有你这么傻的人?傻透了!你是个笨蛋!比笨蛋还笨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