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锃羽拖着个行李箱,站在门外。
我依然淡定地夹在爱吃的大虾,瞟了他一眼,道:“回来啦。”
“我们出去说吧。”莫锃羽将行李箱立在门边,看着岳志恒道。
岳志恒却直接指向我,道:“为什么要出去说,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莫锃羽关了门,低头换上他的拖鞋,走近餐桌看到一大锅外卖的麻辣香锅放在桌上,他道:“这样辛辣刺激的食物对身体不好……汤你喝了吗?”神色关切,竟似完全忽视岳志恒的存在。
我一时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个什么主意,“我想吃了。”咬着一只大虾含糊道。
莫锃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盛了一碗汤,撇去了油花,淡而无味,我看了下就实在不想喝。可是他脸色很差,想来是连番奔波回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我还是接过了碗,象征性地撇了几勺子喝。
“你说,为了父母你必须结婚,你想要过正常的生活,我并不反对你这个想法。我先违背约定是我的错,我已经道歉了,可是你现在为什么完全避开我?”岳志恒站起身来,看着莫锃羽,“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让你再也不想和我多说一句话。”
“阿恒,”莫锃羽叹了口气。
那一刻他的表情,非常苍凉。
我想我可以理解这种心情,相爱不如陌路,难过的就是还有一个人始终不肯放。
岳志恒不是个太能绷得住的人,起码我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异常在乎。
“我们出去说。”莫锃羽只重复着这句话。
岳志恒冷冷看了我一眼,道:“不。”
这种两个人即将发生争执,我却坐着观看的感觉真的很难受,虽然我还在吃着,手依然稳定,嘴也没有停着,但是实际上我已经做好了随时跳开的准备。
岳志恒的个头比莫锃羽高,身体也强壮得多,攥着的拳头咯咯作响,忽然一拳砸在了餐桌上,咚的一声,桌上的汤碗里溅出汤汁来。
莫锃羽指着门,冷声道:“这里是我家,我现在请你离开。”
岳志恒的神情竟是狠戾的,一步上前拽着莫锃羽,对我道:“你家?莫锃羽,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可是你什么都是在骗我!你找个女人就以为能过正常的生活吗?你在做梦。”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从来就没有回头路。”莫锃羽怒极,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激烈的神情,他用力挣脱了岳志恒钳制他的手,指着大门,道:“别惊扰了我妈。”
墙壁上的桑阿姨神色依旧是恬淡而哀伤的,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我站起身来,轻声道:“岳志恒,走吧。”
说完率先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莫锃羽紧跟着大步走出来,岳志恒纵有天大的火气和疑问,也没有在家中发泄,低着头跟了出来。
一出门我才发现,门外有人。
宝儿快步迎上我,红色大衣飘飞,道:“苏凌,到我这儿来。”她不是一人前来,还带来了龙之组的保卫。
自上次的见面后,如今的何宝儿犹如浴火重生,做事越发果决,神色和手段都越来越像一个人。
她看了一眼岳志恒和莫锃羽一前一后出来的姿态,嘴角勾起一丝笑,带着淡淡的嘲弄,道:“苏凌先和我走,事情完了,打我电话,就不打扰了。”
我跟着宝儿上了车,她摸了摸我的肚子,手冰凉,低声道:“岳志恒来到叶城就被盯上了,我知道什么情况就对这事上了心,安排了人过来怕他对你不利。中间莫锃羽也有打电话过来求助,我就赶紧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她的关切这样直接,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她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吗,老城区那块地,就要拆迁了,包括月阑珊在内。”
“怎么会?”我惊了下,这是绝对的内幕消息,叶城的老城区那里一直特殊。
“梅悠力主拆迁重建,老爷子签了字,月少也签了字,这件事板上钉钉,已经改不得了。”何宝儿的神情恍惚,似乎有点怀念,对着司机道:“去月阑珊。”她握着我的手,“明天动工,苏凌,你陪我去看一眼。”
我点了点头。
叶城老区之所以特殊,是因为这里虽然陈旧破落,但是一直自成体系。老区的房子是原先最老早的样式,每一栋都是独立小院,或是平房,或是小楼。我们没有从锦绣中华城过街那里进去,而是绕到了月阑珊所在的另外一边,慢慢沿着垂柳小路走过去。
“清理只用了一个星期,”宝儿叹了口气,“我负责的,陆凯始终不肯再来看一眼,月阑珊当年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那个时候,月少的妈妈还活着,月阑珊在整个叶城乃至中部地区都是赫赫有名的一处,只不过后来给封了后就再也没有经营过,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月少的妈妈……”我疑问。
“陆清不是月少的亲生母亲,她是陆丰的妹妹,当年月阑珊一楼是酒吧,二楼是赌场,陆丰就是负责二楼赌场的。月少的妈妈出事之后,老爷子为了安稳龙腾内部着手扩张,收了陆清做小嫂,将月少交给她养。月少的亲生妈妈,可是当年整个叶城最有名的酒吧老板娘,只不过很久都没有人提过她的名字了,就算是不提,也没有人忘记。我那个时候小,没有见过她风光的样子,可是后来听很多老人说起过,都是怀念而惦记的。”
“叶城在之前一直都很乱,作为东湖边上的中部城市,又曾是古老的都城,它经历了太多的沧桑和更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党派内的斗争落败的一方纷纷占据叶城与掌权方对抗,叶城那个时候人人都过得很苦,因为斗争激烈的缘故,地盘也分割地很碎,夜阑珊就是当时的叶城地盘交界地带,老爷子从一个码头的搬运伙夫,到后来与别人争夺地盘,每一步都走的惊险万分,如果他没有认识月少的母亲或许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我觉得老爷子的成功其实是借助了一个女人的人脉和手段的。”
“当年的龙腾四虎将一路打拼出来,直到今天的邵氏集团成立,牢牢把控住叶城的经济,独大一方,叶城稳定而繁华富庶,可是有谁会记得当年的那些人?”
何宝儿深深叹了口气,道:“苏凌,你听过就忘记吧。如果不说,我想以后我也没有机会说这些事了。”
“宝儿,别说了。”我道。
她轻轻笑了一声,道:“这些事是梅姐和我说的。我将拆迁文件拿去给她签字确认,准备动工,她告诉我的。”
月阑珊的小院依旧孤独地矗立在那里。
我们刚刚走到院子的门外,就听得一声警惕的低喝,“站住。”这里黑灯瞎火的,竟然有人在,一时不知是敌是友,我和宝儿都没有动。
“是谁?”那个声音,苍老而凝重,可是我对他的声音记忆深刻,是老爷子!
“老爷子。”我和何宝儿恭敬道。
“嗯。”我们隔着一道门,只觉得月阑珊的院子里有紧密的防卫,老爷子咳嗽了一声,缓缓道,“进来吧。”
我和宝儿一起进了门,果然,月阑珊的院子里层层的守卫,龙之组最精英的组将这里保护的密不透风。
可是即使是这么多的人守卫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依然是孤单的。
院子里没有光,老爷子似乎也不许开灯,他坐在轮椅上,一时没有说话。所有的住户都搬迁了,整个老区安静极了,只有一点点风声。
“来做什么?”老爷子问道。
“这里封锁了,你们怎么进来的?”他身后有人沉声问道。
“我是何宝儿,这里是我负责搬迁的,明日就动工了,我来看看。”何宝儿回话的声音沉稳而平静,老爷子似乎对她还有点印象,“何宝儿……是阿月手下的人吧,很好,做事很上心。”
“既然也是来看看,就陪我走走。”老爷子道。
有人推着老爷子的轮椅,我和何宝儿自觉跟在他后面,一行人静默而无声,只有轮椅的车轮搁楞搁楞碾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老爷子就这么沉默着围着老城区走了一圈。因为明日就要拆迁,整个老城区都断了电,沉沉的黑色中,才觉得皓月当空,月光清辉洒向这片古老的城区,以后这里就将不复存在,唯有回忆永恒。
我在老爷子的身后,只看到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的背影。
梅悠赶到的时候,老爷子已经走了,他始终是沉默的,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回来看他几十年再也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梅悠喝了点酒,走路有些不稳,身边的保卫紧跟着她,她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道:“苏凌……我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
“您老消息真灵通。”我苦笑了下,并不打算瞒她。她却道,“宝儿,苏凌,再陪我喝点酒。”
月阑珊的院子里,石桌石凳收拾干净,有专人弄来了凉菜和酒。如今已经不是夏日,坐在院子里喝酒冷飕飕的,我还是陪着梅悠坐了下来。
她先是倒满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倒满了一杯,浇在了地上。
因为点了蜡烛,我看到梅悠的神色是肃然的,“我知道你不会喝我敬的酒,可是当时,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她忽然伏在石桌上哭了起来。
我认识梅悠这么多年,她俏皮,风趣,不正经,手段强大,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这注定是个多事的晚上,我只能伸出手去拍着她的背,何宝儿沉默着坐在我身边,忽然道:“都已经过去了。”
“已经这么多年,每次回想起仿佛都是昨天。阿月不知道当年这些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梅悠道。
何宝儿问道:“你是怕他知道了恨你?”
梅悠道:“我可不怕他恨我,你们这几个孩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她叹了口气,道,“赶紧拆了吧,清净。”
我点了点头,“这里地段这么好,要开发才大批动用到海外资金,这就是你当初出国的目的吧。”
梅悠呵呵笑了一声,“不做完这些事,我总是觉得不放心。”
那天晚上梅悠喝了不少,送她上了车回园子去,我和宝儿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夜里,该有多少人睡不着。”宝儿坐在车上,“要不要给莫锃羽打个电话?”
“送我回家吧。”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莫锃羽和岳志恒说清楚没有,可是这个时候,我不想打扰他,我害怕说好的那些事会发生变化,所以我只等着。
何宝儿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点了点我的肚子道:“里面有个小家伙……苏凌,吃夜宵吗?”
她这么一问,我还真的饿了,于是何宝儿一脚油门带我去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