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优雅娴静的少妇正在书房里看账本,门外传来几声拍手叫好。
她起身往门外走去,就看到那个自会跑会跳以来就让整个园子都不安生的魔王将一个小男孩按在地上殴打着,拍手叫好的是个长得粉粉嫩嫩的小女孩。
“小枫。”她皱眉喊了一声,小女孩赶紧住了嘴,跑到她身边,笑着叫道:“清姨。”
“阿月,别打了。”眼见着地上的孩子一声也不吭,少妇有些急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将打人的男孩抱住,任由一巴掌甩在脸上也不放手。打人的男孩子回过头去看看少妇,站直了身体,道:“妈。”
“又怎么了?老爷子在午休,你们在这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少妇无奈道,蹲下身身来,“阿月乖,到妈妈这里来。”
打人的男孩揉了揉手腕,看着地上比他小一点的孩子,哼道:“流云就是欠揍。”
他打了人,态度还无比嚣张。
少妇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揉了揉额角,对着站在边上看的人使了个眼色,挨打的男孩被扶起来送到外面去敷药,叫小枫的小女孩跑过去摇着打人的男孩的手,撒娇道:“月少,下午我们去盖房子玩。”
她嘴里的盖房子玩,不过是挖泥巴搭树枝这样的游戏。
打人的男孩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不要。”
小枫开始耍赖不依,摇着他的手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男孩无奈被她拖着去盖房子,少妇这才起身回书房,看到梅悠裹着披肩站在走廊的尽头,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仿佛是微笑的,对她点了点头。
尽管住进了园子里,但是少妇知道,这座园子的主人,从来都不是她,她也微笑着对梅悠点了点头,却在转身的瞬间神色变冷。
邵峰年仿佛一夕老了很多,出入都需拄着拐杖,因为腿脚不方便,他不经常出房间。
“阿月做什么呢?”
“打人,发脾气,像头暴躁的小马驹。”梅悠回道,看到老爷子难得地笑了一下。
如今梅悠执掌整个龙腾的护卫组,签署买断契,蓄养家奴。秦素月教她的事,她每一件都做到出彩。
“他想要怎么做,依着他。”
“是,老爷子。”
看着梅悠的身影远去,邵峰年摸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这日的天色阴沉,一到这种天气,他的膝盖骨节处就隐隐作痛,可是这种疼痛反而让他觉得他还在活着。
他知道带着仇恨和素月一生的寄托而来的那个孩子已经潜入了龙腾的歌舞厅,可是他要做什么,他会怎么做,对此,邵峰年充满了期待。
邵月一直都是个混世魔王型,因为老爷子的纵容养成了异常骄横的性子。
龙腾娼界一直都是嘈杂而混乱的,邵峰年对这门生意很不上心思,原本的场子都是从金大庄手里并购过来的。
老鸨那天接到了一批孩子,其中有两个孩子,让她格外地印象的深刻。
男孩带着一股清贵之气,女孩是天生的妖娆长相,这样的两个孩子,落到她的手里,自然要好好调教,绝对是今后场子上的未来之星,老鸨心想着。
陆清巡场的时候,邵月哭闹不休,无奈的她第一次带着邵月来到了场子。
“小嫂,月少。”两排孩子站的整整齐齐。
这个场子的老鸨以前是金大庄手下的得力干将,以凶悍严格著称,所有的孩子都被她料理的老老实实。
邵月原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站在最后一排的陆凯,他只注意到了第一排的那个女孩。
陈枫已经算是小女孩里长得精致的。
但是第一排的这个小女孩,已经不是漂亮所能形容,她有一双妩媚至极的眼睛,那样小的孩子,眼波流转间竟有波光盈盈。
邵月指着小女孩,简单地道:“带回去。”
邵月脾气霸道,看到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手,陆清深深了解他的性子,只对着身后的人吩咐道:“照月少的吩咐做。”
那个女孩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她在老鸨这里挨了不少打,神色却始终都是倔强的。
其他的孩子都露出羡慕的神情,小女孩却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跟我走?”邵月扬起下巴,神情疑惑,所有的人都想到他身边,这个女孩表现的是……不愿意?
“陆凯要一起,不然我就不去。”小女孩指着后排的角落。
那是宿命地轻轻一指。
那个人站起身来,利落的短发,四肢修长,神情温和而恬静,微笑着看着。
那是邵月第一次看到陆凯,原本想要发火的混世魔王仿佛被温煦的春风抚平了暴躁的脾气,抿着嘴唇看着他。
“我就是陆凯,”少年走到女孩身边牵着她的手,“我们去。”
陆凯和何宝儿在园子里并不是长住,陆清心中虽然有疑问,但是她没有问。
陈枫因为何宝儿和陆凯的来到,哭闹了几次后,发现邵月依然会纵容她的任性,便接受了多了两个伙伴的事实。
陆凯的身上有一种温和沉静的气质,总是能让月少压下脾气耐下性子。
龙腾未来的掌权人就在幽深的园子中度过了他的童年。
邵峰年对于邵月,虽然纵容,但是对他的成绩还是很上心,他请了基本学科最优秀的老师,在园子里单独为邵月上课,学生只有寥寥几个人。
“今天学了什么?”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问道,邵月低着头乖乖地回答,“中文,英文。”
“到我这里来。”老爷子温和地对他招招手,这个孩子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又高了很多。邵月的长相酷似秦素月,是个相当漂亮的男孩子,只有鼻子又高又挺。
他微笑着看着这个孩子,邵月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承载太多的期望。
他希望,他的童年,可以肆无忌惮。
邵月九岁。
“我不要背这个,拗口死了!”邵月将语文课本扔到地上,叶大的教授将书捡起来,继续讲着课。
陆凯正在书本上写着什么的笔顿了一下,轻声对老师说道:“老师,您先出去。”
他站起身来,对着邵月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少年有着温润的声线,轻吟浅诵。
房间里冷气很足,玻璃窗外是炽热的阳光,陆凯站在窗户边,微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阿月,这首诗里,有你的名字。”
何宝儿扑哧一声笑了,道:“什么诗句里有我的名字?”
原本一点也不想读书的邵月因为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自己拿过书本翻了翻,撇嘴道:“以后我写首诗,诗里一定有你的名字。”说完,他问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这首诗的意思就是,即使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也要抬起头看向天空,看到的就会都是同一个月亮。”
“为什么不能圆满?”
“阿月,你以后会明白。”陆凯微笑着说。
邵月捏了捏陈枫的小脸,他手上没有用力,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我不要明白这个。”
何为悲欢离合,他最终还是明白了。
陆凯和何宝儿是陪伴邵月走过整个童年的人。
园子里的每个人都怕他,连从小长大的陈枫都怕着他,他没有什么朋友,看似逍遥,实则空虚。
唯一在他面前无法无天不避讳的人,只有何宝儿,他在乎珍惜这个女孩。
而陆凯,邵月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老爷子的身体不适不能出园子,龙腾出现了很多的起伏和动荡,陆丰以龙腾功臣自居,陆清执掌龙腾费界,梅悠完全退出了龙腾的话事人行列。虽然邵东也是老爷子的儿子,但是却不能住在园子里,只有得到允许的时候才能到园子里来,很早就开始负责龙腾业界的一些事务。
从外界来看,邵东较为受重视,月少被宠惯如此,怕是日后不会执掌龙腾。
这样的一个放养纨绔,不会引起太多人的重视。
陆丰早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邵东身上,将他视为老爷子日后的接班人,刻意笼络照顾。
如果没有最初的冲突,邵月或者根本不会注意到权利的重要。
尽管陆凯和何宝儿被允许到园子中陪伴他,越往后,他们就来的时间就越少。
邵月这才发现,他原本以为的无所顾忌的生活,其实并不是完全称心如意,他曾经很是自暴自弃过一段时间。
在他花天酒玩乐的时间里,陆凯已经带着宝儿正式进入龙腾做事。
邵月十七岁。
“阿月,”邵东推门进来,看到邵月正坐在沙发中间喝的醉醺醺,小枫坐在他的身边,满室的莺莺燕燕。
月少根本没有抬眼看他。
“哥……”
“这是怎么了?谁惹月少不高兴了。”
陈枫立刻道:“今天到金碧辉煌定场子,陆凯说三楼有人包场,回绝了月少。”然后仿佛是想到了让她很不爽的一件事,继续道,“月少约某人出来玩,她也没来。”
“陆凯是个什么东西!”邵东冷哼了一声,“将金碧辉煌收回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好主意。”邵月点了点头。他那个时候太年轻,疑惑的是为什么世界和他原本的并不一样,得不到的东西,他会先去破坏。
后来他才明白,原本,童年时的温暖和成年时的破碎,还有求而不得的痛苦,都是他应当承受的,独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