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 下部 非耶?中篇 四十六
“卢爱卿,朕已命人将你的《诸国情势论》付印邸报,着众卿家研读,今日的廷议你也听了,朕想听听你的综述。”
“启禀陛下,微臣才疏学浅不敢以综述自居,然诚如喻大人所见,安槐之乱,甘棠实应加以利用。如今大簇已在调兵遣将蠢蠢欲动,若让角里符圭占得先机率先挺进安槐内陆,则我甘棠便会坐失攻守的倚据。”
“不错!”浱虞棼继位以来一直努力维持着少年老成的沉稳形象,但是面对掌权以来的第一个重大挑战这位年轻的国主终是难掩好大喜功的天性跃跃欲试,“安槐内乱已是势所难免,大簇也已摆明趁火打劫的立场,刚刚列位爱卿各抒己见已将个中厉害呈清,然而朕想知道的是如此情势下甘棠应该怎样做才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听到最后一句喻汉勋会心一笑,这个问题是卢若铭那篇政论文章的结尾,被王上搬来连用词都一模一样,足见其重视程度。好在答案他同卢若铭已经商讨多次,这一问他可是等候多时了,当下按兵不动静候最佳发言时机。
“启奏大王,臣以为应该帮助安槐平乱。”
“却不知牧爱卿以为哪一方是乱?身为兵部尚书你以为朕应该支持哪一方?”
“大王,臣以为应当力保东园怀。”
“启奏大王,臣以为应该出兵支持南王世子。虽然东园是安槐国姓,然而东园怀弑君篡位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加之南王早已是功高盖主的声望,所以南王世子更改国号入主安槐大有成功的可能,那时候我们的支持必将获得数倍的回报。而倘若南王世子仅仅想进京平叛也无妨,因为东园怀清除异己血洗王宫致使东园遗孤已净剩老弱妇孺,身为护国元勋南王世子势必摄政掌权,那样一来我们的支持同样可以在他们身上讨回本钱。”
“那如果他们达不成心愿呢?自立为王意即谋反,即便千般理由万种无奈也未见得尽获民心。”
“芮大人想必不曾细细研读卢大人的文章。”
“他的文章也未必就是十全十美。”
“文章未必,然而事实具在,但凡有些眼光头脑之人都该知道安槐南王生前励精图治救民水火,若非威望震主盖世又怎能迫得安槐的绶王铤而走险自绝门户?民心所向即可化为大势所趋,只要南王世子承继乃父衣钵,我甘棠国只需略加推波助澜便可助其一登大统。”
“什么叫推波助澜?怎样的帮助可谓推波助澜?”
“陛下,臣以为可以屯兵益关。大簇出兵旨在攻城掠地开疆拓土,若我国趁虚而入牵制住他的部分兵力,一来可以缓解南王世子燃眉之急,二来可以伺机收回丹灵国属权。安槐国力日盛致使数年前大簇未能鱼熊兼得失了奚仰国旧地,为此角里符圭一直视那南慎初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终于可以毁了他一手积淀的基业大簇绝不会轻易放手。既然大簇可以趁火打劫,甘棠为何不能争取渔翁之利?!”
“说得好!”吏正旬知事浦道成话音刚落,喻汉勋不失时机地抢出一句将各人的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但是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才是甘棠的渔翁之利?仅仅是收回丹灵国属权吗?”
“众卿家稍安勿躁,汉勋所言极是,卢爱卿你且说说看什么才是甘棠的渔翁之利?”
浱虞棼的话不仅让争论吩杂的朝堂安静下来,也打断了喻汉勋酝酿许久的一番陈词。众朝臣的目光因之不约而同望向了静立一旁的卢若铭,这个甘棠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司藏知事先是以其超卓的经商能力独到的税收制度盘活了甘棠国连年亏空奄奄滞重的国库,如今又以一篇视角全面鞭辟入里的时政论文显示出了不凡的议政能力,加之他性格低调锋芒内蕴用人得法,其无量的前程不仅有当朝大王的赏识重视做保障,还会因为日积月累的威信声名成为众望所归。看着他沉实冷静的面容喻汉勋的心情很是复杂,这个成就了喻氏中兴将他推上了国之栋梁位置的年轻人毕竟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的。
“陛下,臣以为各位大人说的都很有道理。”留意到喻汉勋眼中的波澜卢若铭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表态。
“诶,卢卿家,难道说朕的朝堂不值得让你畅所欲言吗?”浱虞棼对他谦让推诿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自诩知人善任他自然要求朝臣鞠躬尽瘁精忠报效。
如果南王还活着卢若铭自然不会争抢喻汉勋的风头,但如今他已经没有来日方长的必要不如来一番直抒己见。打定主意他借坡下驴上前拱手奏道:“微臣不敢。微臣写文的本意便是想抛砖引玉,如今众位大人的真知灼见的确令微臣茅塞顿开。正如喻大人所言,当前最要紧的便是弄清楚甘棠的利益所在。
“大簇与安槐积怨极深,蓄势火并由来已久,为此安槐南王苦心孤诣富国强兵,短短几年间便使得稍逊大簇的国力有了长足进展,但角里符圭却盲目自大不思研习一直以来只是秉持穷兵黩武内镇外压的国策,而东园怀同样是一叶障目不知审时度势一味专心篡权倒行逆施。大王圣明,我甘棠断断不可步其后尘。
“臣以为大簇引兵西进可能出现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一个是加深安槐内乱,令其国其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或者有人会说如此情形正好教甘棠随心所欲从中渔利,然而臣却不以为然。试问我甘棠水沃田肥民殷国富多年来一直是大簇垂涎三尺虎视眈眈的目标,但为何至今未曾引发其南下染指的烽烟?就因为有安槐的钳制!如果这势均力敌的平衡突然倾覆,臣请问安槐的沦陷是否能够填饱大簇虎狼般的贪欲?
“至于另一个结果则是大簇铁蹄激起了安槐的同仇敌忾,众志成城之下将战事演变成大簇的骑虎难下。与安槐近年来的繁荣富强相比,大簇国内实已民怨深重,好比千里长堤蚁穴横生根本经不得风狂雨骤,一旦安槐蓄力反击则**也并非痴人说梦。到那个时候,即便安槐并没有大簇那样南征北战独步天下的野心,也恐怕未见得会姑息见死不救甚或落进下石的邻邦。”
语声微顿,卢若铭只觉上下左右鸦雀无声,为着加重效果他索性沉默下来。
“请教卢大人,如果出现第二种情形,也就是说安槐赢了大簇,谁又能保证安槐不会再接再厉吞并哪怕是同他交好鼎立扶持的盟国呢?”
“问得好,浦爱卿,这个问题朕来回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浱虞棼大声做总结,“朕希望出现第二种情势,大簇是头喂不饱的恶狼,早日剪除为上,至于如何遏制安槐,这就要靠列位爱卿的悉心谋划了。”
“陛下圣明,臣等定将尽心竭力。”
“有陛下的圣心裁夺,我甘棠定会无往不利。”
这样快就得出结论了?修才不会如此急于表现自己的睿智决断,更不会容忍这种似是而非的颂扬之辞。如果是修——
没能再往下设想,猝不及防的心痛令卢若铭再无情绪面对眼前的君臣同心图,他们不是修也比不上修,“实力决定一切”的治国理念他们不会懂他也不屑教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