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旭尧跟在舅舅身后回了家。
这是一个极其简陋土基房,虽然岑旭尧原本在伊里的家也不富裕,但相比舅舅家,却算是很好的了。
屋里光线有些暗,岑旭尧站在正屋里,脚下是凸凹不平的泥土地,他瞥见门后有几双沾满泥土的鞋子。
舅舅端来一个木凳,递给岑旭尧说:“休……休息一下。”
“谢谢舅舅!”岑旭尧接了过来。
傍晚时,岑旭尧见到了舅舅家的两个孩子,他们背着书包,像是刚从学校回来,他们打量了一下他,明显对他的存在感到好奇。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年纪小一点的男孩问。
关于这个问题,岑旭尧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舅舅走过来说说:“这是……你们表弟,以后就……就跟我们一……一起住。”
岑旭尧叫道:“表哥!”
大一点的男孩没说话,他把书包仍在桌上,出了门。
小一点的男孩问:“爸爸,他为什么要跟我们住?”
岑旭尧的舅舅说:“小……孩子,问……问那么多……干嘛!”
男孩不再说话,转身钻进了一旁的房间。
岑旭尧努力的笑了笑,说:“我去帮舅妈。”说着朝门外一侧的厨房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听里面传来他那个大表哥的声音:“本来我跟弟弟睡一张床就够挤的,现在加上他,怎么睡?”
“你这孩子,啥也不懂!”这是舅妈的声音。
岑旭尧犹豫了一下,故意弄出一些声响之后才走了进去,说:“舅妈,我帮你。”
“不用不用,没什么可做的。”
男孩瞪了一眼岑旭尧,离开了厨房。
岑旭尧在灶台前坐了下来:“那我加火。”
晚饭后,岑旭尧和他的两个表哥挤进了一个房间,他们睡在同一张**,只是岑旭尧睡在另一头,他头下的枕头有一股明显的霉味,像是经年搁放在幽暗潮湿的地方。
他的两个表哥很快就睡着了,他们的脚总是时不时的蹭到他的脸,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
他坐起身,靠在墙上,外面有不知名的蛐蛐儿在这幽静的夜里叫唤,他抬起手抹了一下脸,手心一片*。
他真的好想念岑明杰,想念他硬朗粗糙的手,想念他身上的那股水泥味。他还想念伊里,想念舒子默,想念书小童,他和书小童说过要回去的,可是却没能回去,不知道她等他了没有?或者,有没有哭?
直到天色微明,岑旭尧才睡着了,但很快便被吵醒了,他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可看向窗外,天色不过刚刚亮透。
他听到外面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砰砰”声响,他听到舅妈的声音:“放学早点回来,喂!听到没有?”她的声音又尖又大。
岑旭尧下了床,因为睡得太少,头有些晕沉沉的。
他走进厨房,叫道:“舅妈!”
“哦——醒啦?”她转过头来。
岑旭尧犹豫了一下,才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
“快了,我今天就去伊里,帮你开个转学证明。”
岑旭尧高兴起来:“舅妈,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去干嘛去?车费多贵的啊,来回好几十块。”岑旭尧的舅妈说着,手里的活一刻也没停下来。
岑旭尧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说:“舅妈,那你帮我带封信给童童。”
“这个行!”岑旭尧的舅妈说。
岑旭尧在房间里找了好久,才在床脚找到半截铅笔,之后他又找来一张白纸,想了许久,才写道:童童:我现在在兴台舅舅家,我一切都很好,舅舅和舅妈对我也很好,舅妈说我很快就可以去学校念书了,我一定会好好念的,你也要努力。
告诉子默我的情况,另外,代我向书爸爸和书妈妈问好!
最后,岑旭尧在纸张的右下角认真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可想来想去,也只写了这么几句。
岑旭尧把写好的信折叠起来,交给了舅妈。
中午时,岑旭尧的舅舅从山上回来,匆匆吃过饭后又上了山。
舅妈临走时对岑旭尧说:“你晚上记得做饭,你舅舅要天黑才能回来。”
岑旭尧说:“好!”他感激他们收留了他,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这让他感到心安。
晚上,岑旭尧在舅舅和表哥们回来之前做好了饭。
晚饭时,岑旭尧的舅舅看到他手背上的泡便问:“旭尧,你……你的手怎么……回事?”
岑旭尧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说:“烧火时不小心烫到了。”
“以后……就……就等舅舅回来……做。”岑旭尧的舅舅说。
“舅舅,没事的,我能做!”岑旭尧说道。
岑旭尧本以为舅妈第二天就可以回来,可是她3天后才回到家。
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舅妈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待舅妈喝完一杯水后,岑旭尧问:“舅妈,信你带给童童了吗?”
“给了给了!”
“那你见到她了?她说什么没有?”
岑旭尧的舅妈想了想,说:“没说什么。”
岑旭尧心里有隐隐的失落。他接着问:“那我明天可以去上学了吗?”
“快了!”岑旭尧的舅妈说道。
岑旭尧不知道所谓的“快了”是多久,但他想,既然舅妈说快了,那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第二天早上,岑旭尧的舅妈上山之前丢给了他一堆脏衣服。一旁的舅舅说:“旭尧他……他手疼!”
岑旭尧的舅妈说:“慢慢洗不就行了,不就是烫了一个泡吗!”
岑旭尧的舅舅还想说什么,岑旭尧连忙说:“没关系的,舅舅,我现在已经不疼了。”说着,把脏衣服收拾到盆里,往水池边去了。
岑旭尧不过刚洗了一件,手背上的水泡便被摩开了,露出红红的内里,被带有洗衣粉的水浸到感觉又辣又疼。
他用清水冲了冲,继续洗着,然后触摸到舅妈的上衣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他掏了出来,那是一张折叠好的纸张,他打开来,里面的字迹已被水浸泡得模糊不清,唯有“童童”两字还能辨别得出。
他看着那纸张,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受。
岑旭尧入学的事情一拖再拖,他每天做着诸如做饭洗衣服这样琐碎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听到舅舅和舅妈在厨房里的对话。
“你干什么?”这是舅妈的声音。
“我拿些肉给……给旭尧……吃。”
“你蠢啊!自己的孩子都不够吃的。”
“你……不能光顾……我们的……孩子,再说……旭尧的……的爸爸单位……不是给了……好大一笔……钱吗?还有……”
“行了行了,一听你这结结巴巴的话就让人烦。”岑旭尧的舅妈打断了他舅舅的话,过了一会又听她说:“你以后少管那孩子的事,也别指望我能让他上学,我前几天去伊里只是把房子卖了,没去给他办什么转学证明。”
“你……不能这……这样!”
“我怎么就不能这样啦?你妹妹自己生的孩子不管,现在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在哪逍遥快活呢,我凭什么帮她管啊!”
之后的话岑旭尧再没听进去,他靠在墙上,感觉心里像是穿了孔,一阵阵的疼。
晚上,岑旭尧坐在黑暗中,听着屋后有车轰隆隆驶过的声音,他想这些车是要去哪里?他就这么一直想着,直到听到第一声鸡鸣,他悄悄下了床。
他打开门,虽然还是黑蒙蒙的一片,但依稀可以辨别出路的方向,他摸索着走到屋后的公路上,沿着公路向前走。
偶尔有车从对面驶过,灯光打在岑旭尧的脸上,他的脸有些苍白,额上有细密的汗。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是想要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用回来。
岑旭尧就这么一直走着,直到两条腿酸痛起来,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他从一辆银白色的货车旁经过,驾驶室里的司机头仰靠着座椅,正睡得熟。
他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又转身返回,悄悄的爬上了货车,车里有一些货物,用很大的编织袋装着,看不出来是什么,摸上去有几分柔和,类似于衣物一样的东西。
岑旭尧找了两个编织袋之间的空隙藏了起来。想着可以离开这里了,但前方却是未知的,他心里有几分轻松却又夹杂着几分不安。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乏,加上很多天没能好好睡觉,他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岑旭尧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中间有几次迷迷糊糊的,像是要醒来,却是怎么也睁不开眼,感觉到车还在走,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岑旭尧看向外面,路边的景物以极快的速度往后逝去。
货车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停了下来,司机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像是要卸货。岑旭尧推开编织袋,以极快的速度跳下了车,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昏暗的路灯下,货车司机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
岑旭尧在路上漫无目的的游荡,身边是川流不息和人群和车辆,两天没吃东西,他感觉到饥饿。
路边有几家小吃店,从店里飘出极其诱人的食物清香,岑旭尧站在小店门前看了看,离开了,他身无分文!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逐渐减少,岑旭尧还在走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最后,他终于在一扇敝旧的卷帘门旁的角落坐了下来。
有行人经过的时候转头来看他,眼里只有猎奇。
岑旭尧卷缩在角落里,五月的夜晚有些凉,饥饿让他意识清醒。心里想着要去哪里找吃的?他就这样想了一夜,天色亮起来的时候,他又开始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
岑旭尧感觉头晕沉沉的,本来是微凉的清晨,额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胃里有一种细微却真切的灼痛感,他手脚疲软,后来手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他把手塞进了裤兜里。
他走到一个岔路口,在一个垃圾桶旁边看到了半块面包,他站在不远处,看了很久。
最后,他走上前,拾起地上的面包就跑,跑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狼吞虎咽的吃了那半块粘了尘土的面包。
书小童和舒子默背着书包经过齐晟睿家,看到有几人正忙忙碌碌的把家中桌椅瓢盆往外搬。
有个男人扛着床架走了出来,便把床架放到了路边。
书小童走上前说:“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旭尧哥哥的家!”
男人不解的看了看书小童,笑道:“小朋友,你在说什么?这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说着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继续道:“你们两别在这站着了,妨碍我们做事。”说完便进了屋。
“童童,我们走吧。”舒子默说。
“旭尧哥哥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书小童问,眼里有层浓重的水雾。
舒子默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前方传来“砰”的一声脆响,书小童看了过去,只见地上散满了大小不一的五彩贝壳,一个破碎得只余下半截的透明玻璃瓶在地上滚动着。
她走上前,看到了贝壳间夹杂着一张小纸条,她拾起纸条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童童生日快乐!
书小童眨了眨眼,眼中的水雾便凝聚成水滴掉落下来,她蹲下身,把贝壳一个个的拾起来放进了书包外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