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随着时节变迁，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树枝头有知了隐约地叫着，午后的阳光也变得燥热。我躺在树荫底下，偶来的凉风徐徐而来，倒是有些爽快。
自那次跟额娘匆忙谈话后，额娘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连带着阿玛也没有任何反应。我思前想后，总不能直接冲到阿玛跟前去和他这么说吧。但是阿玛同以前一样对我笑靥然然，没有任何的迹象，“也不知道额娘跟阿玛说了没有……”我一个人喃喃地嘀咕着，“格格在说什么呢？”吉兰像是听到什么，凑近来问我。
“吉兰，你说额娘到底有没有跟阿玛说啊？”这盛京之中，我熟识的人也不多，吉兰从京城便服侍我，对我倒也是关切十分。我侧过身子，对眼前忙碌着的女子说道。
“格格想要福晋跟王爷说什么？”吉兰在我面前放了一杯清茶后，垂手立在一边。
“就是……就是我不想嫁给上官浩然嘛。额娘说阿玛也已经知道的。”我歪着头瞅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哦，我知道了。是格格已经有了心上人，不想嫁给上官少爷嘛。不过，不知道四爷是怎么想的？”吉兰抿着嘴，微微一笑，了然地说。
“关，关他什么事。”我闻言，有些慌乱，好像心中埋藏已久的秘密被突然之间公之于众那般难堪。
“是，是不关四爷的事，这样行了吧，格格？”吉兰见我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下去的样子，笑了笑说道。
“哎呀，好吉兰，你不要再说了。”我拉住她的衣袖，微微晃动。吉兰才想说什么，门口忽然有个人影晃过，接着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细细巧巧的，“格格，王爷请您到后花园去。”
“怎么回事？”吉兰放下手边的东西，走出去问道。
“奴婢也不知，只是王爷和福晋都在花园中。”小丫头嗫嗫嚅嚅地答着。
“我知道了，就过去。”从榻上起身，我随意整了整有些皱巴巴的衣衫，就随着小丫头向花园走去。
远远便听见隐隐的交谈声，除了阿玛额娘还有其他人在吧，我心想。小丫头将我领到亭子不远处便止了脚步，同我行礼后就退到了一边。我慢慢悠悠地向亭子走去，哥哥昨儿傍晚便同我说过上官浩然已经回来了，想必不日便会上门，却不曾料到他会这么快。我站在拐角处的树丛边，看着亭中三人，心中暗暗吃惊道。
“阿玛，额娘。”理了理思绪，我缓步走入亭中。
“心儿来了。”额娘一见我，便忙着拉我入座，“看看，这些都是浩然从江南给你带来的礼物。”桌上满满一桌子的东西，“多谢了。”我闻言，向坐在我对面的男子点头示意。
“没什么，你喜欢便好。”上官浩然从江南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满目的温柔之意如水般浸润我。
“心儿，我跟你额娘还有事要忙，你就陪陪浩然。”阿玛见着眼前的景象，欣慰地笑着说。
“是啊，好好陪陪浩然。”额娘听闻，忙站起身来，轻拍着我的肩膀。
“可是，额娘……”我想站起身来，又看着额娘面露笑意，不禁点了点头，坐了下去。
面前的男子还是一脸的温情，笑意然然地看着我。
“江南好玩吗？”沉默已久，我率先开口问。
“小桥流水人家，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上官浩然低头默念出这么一句词，整个寂寞凄凉像狂风迎面席卷而来。
“说什么呢？那是深秋时节，你如今可是春意盎然，别骗我了。”我忽然笑出声来，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倒是想在深秋去应应景，无奈满目的繁华锦簇啊。”上官浩然抬起头瞟了我一眼，调笑道。
“生机勃勃总好过满目仓夷吧。”
“可是心中如此，看到却是热闹非凡，不是更添一丝悲哀？”上官浩然忽然正色道，低低的声音，如慢慢渗透的毒药，一丝一缕，让我的心口一阵阵的疼。
“对不起……”我轻声说道，没有任何缘故，只是莫名地，除了这话也不知说何好了。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上官浩然闻言，抬起头来。
“那你为何突然那样说？”
“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便感慨罢了。”他转着杯子，时不时抿口水。
“原来你是吓我的。”
晚上，阿玛额娘留上官浩然在府中用膳。大大的厅堂，灯火通明，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阿玛还在一个劲儿地与上官浩然喝酒，虽然是小酒盅，却也挡不住一杯接一杯地喝。再与之阿玛年岁已高，才不一会儿，便已满脸通红了。
“阿玛，你别光喝酒了，也吃点东西，不然很容易醉的。”我忍不住劝道。
“心儿……”额娘在一边轻声喝止，对于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额娘来说，质疑王爷的行为是不可想象的。反观阿玛却是一愣，然后了然地笑出声来，“是是，女儿说得对。”阿玛放下酒杯，夹起面前的菜，放进口中。
用完膳，阿玛和哥哥同上官浩然一道去到了书房。额娘拉着我，漫步在月色朦胧的后花园。
“额娘？”一路上，她好似有话要讲，却有欲言又止，我忍了许久，终于率先开口问道。
“心儿，浩然回来了。”额娘停步在下午的那个亭中，转过身来看着我，她的神色在隐约的月光下，忽隐忽现。
“我知道……”
“浩然下午向你阿玛提起了求亲之事。”额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将心中所负担之事一口气都说了出来，然后轻轻松懈了下来。
“可是额娘，你知道，我不想嫁给……他的。”我原以为他们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却不曾料到原来事情从来没有过转变。
“阿玛额娘何尝不是希望你幸福呢，只是……你心中所想之人，却是高攀不得的啊。”额娘也猜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拉我在石桌边坐下，静静地过了会儿，才开口解释。
“皇宫从来都是是非之地，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姑姑几次三番想让你进宫却被你阿玛拦下来的原因。”额娘见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额娘，你说的我都知道，在宫中一年，我也见过许多。可是，我们毕竟只在世上六七十年，若还要处处不按自己的心意，活得却也悲惨了一些。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希望我幸福。可是，你们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嫁给上官浩然就一定会幸福美满呢？”我从未真正对着任何一个人将心中所想之言，一吐为快。却在这个朦胧的月夜，将从未暴露过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时不时有云朵飘过，遮住明亮的月光，而后，又散去，周围的景致，连带着额娘的面容，一点一点地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
“女大不中留啊。”额娘背对着月光，神情隐现在黑暗之中，良久叹了口气道。
“只愿明儿你阿玛问你的时候，你也照着自己的心意回答罢了。”她说着，站起身来，“我累了，你若是心中闷，便多待会儿吧。”站在远处的丫鬟急急地迈着步子，搀住额娘，“嗯。”我转过身去，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应道。
你们不是我，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又怎么能肯定我若回到宫中便没有幸福可言呢？命运既然让我从那个令人心疼的世界穿越而来，想必是不会负我的吧。可就算是负了，路也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任何怨言。
“额娘，谢谢你。”看着她越走越远，我忽然提声喊道，她微微一愣，而后又继续慢步向厅堂走去。
“你当真是不嫁上官侄儿？”阿玛站在我面前，背着手临窗而立。
“王爷，心儿她……”额娘在一旁听着，颇有些担心，想开口劝几句，却被他的话打断，“你闭嘴，出去吧。”
“是。”额娘看着他的背影一眼，又担心地瞅了瞅我，我抿着嘴，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门“吱嘎”一声合上了，屋内只剩我们两人。
“阿玛，心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定不会幸福的阿玛这么疼我，也舍不得让我一辈子受苦啊。”我缓缓移动到他背后，故意装着委屈的口吻说道。
“你呀，让我说什么好。”阿玛闻言，转身看着我，倒是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阿玛，额娘说你们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的，那能不能不要让我嫁给上官浩然。”我走近他，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左右摇晃道。
“女大不中留啊。”阿玛拍了拍我挽在他胳膊上的手，凉凉地叹道，“阿玛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阿玛一件事。”
“嗯。”我看着他的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以后不论在哪儿，你一定要幸福。”阿玛看着我，微微地眯起眼，笑着说。
“阿玛，谢谢你。”我自此，由衷地感觉到了他作为父亲对女儿真挚的关爱。
我不知道最后阿玛是怎么拒绝上官浩然的，只是在几日后，上官浩然再次来到我的院落。
“我原以为，你也是同意了的。”他就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我，眼神迷蒙而游离。
“对不起。”我看着他整个人散发着的淡淡哀愁，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们小的时候，那么要好。就算我离开了，却也是惦记着你，时时想着回来看你。”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平淡的语调，却充斥着一种浓的化不开的哀怨，“你不记得了吧，那一次我们玩过家家，你还吵着要做我的新娘子呢。”
“不记得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自然是不记得的，那些从未曾在我脑海中出现过。
“浩然，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深吸了口气，慢慢走近他，“可是，爱情是没有理由的，我……”
“你不能因为我是好人，而喜欢我。也不能因为你心中那个是坏人也不去喜欢他。”
“这些，我都懂，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罢了。”他强颜欢笑道，还未等我接话，又说道，“不过，他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可以来京城找我。”
“京城？你要回去？”他的话让我略微吃了一惊，“嗯，虽然回来了，但是京城的生意并没有放下，所以我还是要回去的。”之前的哀伤好似完全消失了，太阳从云层的缝隙中射下光线，驱散了遍布的寒冷。
“谢谢你，浩然哥哥。”我郑重其事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道谢。
“呵呵。”上官浩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的我头发，“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