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林邱终于又回来用晚膳了。只不过这次他身边谁也没跟,只身一人回到自己的家门。林华夷看到这个二儿子的时候,脸上总有说不出的欣慰之意。
至于为什么林邱会回林府用膳,而且还打算今晚就不回府衙里了,在江浸月的推测下,大概是因为林郎的到来。
没错,在未到日薄西山之时,从外堂就传来消息说,大公子从蓝洲回来了。
当时江浸月正带着江水寒和江凝四处兜转,所以这消息也算是第一个传到江浸月耳朵里的,她再回到屋里,告诉花瑟花朝和红绡他们。
紧接着,就是林邱也从府衙回来了。这个消息,是正巧经过的江月白说的。姑且忽视掉这家伙是不是正巧经过的。
“镇西大将军林郎?”花瑟微微一蹙眉,心想着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成婚那日还听他说等等要赶去蓝洲边界的七色台(*)巡兵检将。这才没过几日,就这么急着回来了?
如果他是坚持重翻旧案的政党之一,那匆匆赶回也不足为奇,毕竟林鄂乃是他家弟,但是,柳恒之写来的信上说过,他和林邱都是反对重翻旧案的政党,那他这么急着赶回来这件事就不对了。
江浸月咬了口苹果,推了推花瑟,“皱着眉干什么?一个人在那里想什么东西?”
花瑟收回思绪,看着众人,不包括江水寒和江凝,一个太漠不关心,一个还小就直接忽视。“这个林郎,可能有问题。”他口吻淡淡的,却有股毋庸置疑的语调,然后花瑟,红绡,林鄂等人都先是表示略有疑惑,然后等着花瑟的下文。
结果,花瑟并没有下文,只是眼神回到江浸月的身上,然后缓缓地将江浸月手中的苹果拿了去,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细心得开始削了起来,削完一块就递到江浸月嘴边,“吃。”他温淡的声音不痛不痒地搔着江浸月的心,不对劲啊!江浸月又一次心中大叹!这家伙今天真的有点不对劲,刚才不是都说白了么,怎么还没清醒?难道不是因为吃醪莲的醋?
心里一边这么左右纠结着,一边还是喜滋滋的张开嘴,接受这家伙难得的温柔恩惠。
“林郎有问题?何以看出?”红绡忍不住插了个脚。
花瑟继续低头削着苹果,“他这明显就不属于正常范畴内的回府。所以,有问题。”
“或许,虽然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我只知道他常年在外,很少回林府。从前去林家的时候,都没有见过他,甚至——你死的那天,他也因为公务缠身,没有来。”红绡看着林鄂,直直的眼神有些难以言喻的犀利。林鄂眨了眨眼,一脸‘是吗’的表情,因为他根本对那个什么大哥没印象。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你说,林邱和他大哥是不是不合?又或者就是因为林郎忽然回来,林邱才回到府中不去府衙里住着?”江浸月挠着下巴,目光炯炯的看着红绡。
“娘子说的没错,林郎和林鄂的这件案子说不定也有关。”花瑟将最后两片苹果全塞进了江浸月的嘴里,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绢,将小刀上沾着的果汁轻轻拭去,他说话的时候还是带着不咸不淡的笑,总让人很想去猜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案子真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应该是只起了一个头罢了。”林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却道出了众人的心思。
如此,江水寒三人,又加上林邱林郎兄弟二人,这个晚膳突然又一次变得热闹起来,十多个人同坐在一张桌子前,认识的都互相寒暄了几句,不认识的也都点头表示客气,总之这个晚膳用的还算顺利,没有谁脸上露出任何不寻常之色,没有谁在中途走出走进,也没有谁身子抱恙没有参加。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万分的清楚,这场看似热闹温情的大聚餐,实则暗藏了许多情绪。好在大家都是识货人,不闻不看不说。
就譬如立在奴仆一处的林鄂见到了他的大哥,那个听花瑟说,在朝中也算是挺有威望的一位大将军。他的为人就如他的外表,憨厚正直,虽然身材健硕,一看就是练家子,但是他身上少了几分弄刀舞枪的军人应有的粗狂大气,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和善。这也算是难得,难得这大将军没有大将军的戾气。但是林鄂还是对这位大哥没办法升起任何亲切之意,不因为他的外貌,他的脾性,只因为林鄂本能觉得林郎来了之后,这林府更凉意肆起了,但也仅仅只是感觉。
譬如,林鄦看见江水寒,只是那么惊鸿一瞥,两个人视线交触,她冰凉的双瞳里亮起一抹从来未有过的色彩,只可惜,那真的仅仅只是一瞬,一瞬之后,对方目光移开,不带任何色泽的眼神,没有喜怒哀乐的双眼,他浑身上下灌注着寒意,可她明明知道,这个人只是天生的冷漠,但是看到那样的眼神的时候,自己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古怪的滋味,贴切点,就是从一开始的惊讶欣喜到忽然间的落寞。真难受。
再譬如,林邱注意到了醪莲。用晚膳的时候,醪莲把面纱给摘了,这般不可方物的面容刚出场的时候,着实惊到了在场的所有,包括江浸月。但是到后面大家都各自想找着各自的事,都没有空去理会这样妖魅的一个男人。除了林邱。他注意这个男人完全是因为,他见过这个男人,因为这样的容貌,很难让人过目就忘。而且并不是在七色国见过的他,而是在邻国牡丹国。当然,光这两点不可能让林邱这么一个高傲强势的人注意他,唯有最后一点,也就是最关键一点就是,这个男人的身份。林老头说,他是和江水寒一起来的。看来,倒是没料到他们会有这么一招。
夜半。西厢有三间屋子的灯火依旧通明。
醪莲出门的时候,正好瞥见了。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他笑了笑,移步去了江月白的房间。
江月白的屋子前正好种着几棵桑榆,将幽白的月光挡成了一条零散的线,直直拖到他的门口。他顿住了脚步,打算上前敲门,不想门却在那时缓缓打开了。
里面的人一愣,外面的人也是一愣。那道月光正好罩上了江月白的脸,头顶是银月如玉,面前是公子如玉,醪莲又一次轻笑了起来,以前刚认识江月白的时候,总觉得他的名字取得太妙了,江月白江月白,他本就生得白皙,不说话的时候更是泛着月色的柔光,好似他就是吸取了那月色的皎洁,好似他生来就是个玉人。和阿月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不说话沉默的时候,便是像极了月白。
江月白冷着一张脸,对醪莲不明思议的笑更是
一脸嫌弃,“快进来!”便转身进了屋子。
“有话就快说!”他不耐地坐在木榻上,那表情就像是急着想要醪莲滚出去的感觉。
醪莲脸色未变,转身关好了门,然后就立在那里,不再多走一步。“我听说了林鄂的事。有什么能帮到你们忙的么?”他保持着温柔的姿态,江月白有些反感的皱了记眉头,他一直以来都觉得醪莲是花瑟的附体,两个人容貌气质虽不相似,但是很多地方却又极其相似,譬如他们两个人笑起来都很温润惬意,两个人都给旁人一种很好相处的翩翩贵公子的感觉,再譬如,这两个人总是莫名的淡淡一笑,总是莫名的想一些奇怪的东西,当然最后一点,自然是江浸月都喜欢过他们,后者更是爱之深。所以他一直也都看不惯他们,甚至有些痛恨。不过这个男人,在他印象里好像一直都很温柔。
“你要问去问他们,我不用你帮。”他冷眼瞥去。
“这些自是客套话,我要帮的话还用去问么。我此行帮你们是其一,其二就是,我想……带你走。”醪莲说的很认真,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月白,带着那种莫名的淡笑,但是落在他这张妖魅的眉眼里,真觉得是一种蛊惑。
江月白可不管他是不是蛊惑,他简直一下子就怒火攻心,他拧着俊眉,拉长着脸,低低得咆哮道:“我不管你此行来这里是干什么!第二件事,我决不答应!我喜欢女人!三年了你还不明白?!”
醪莲睫毛轻颤了一下,笑容不变,眼神里影影绰绰的闪着一丝江月白看不懂的光,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洞穴,越陷越深的洞穴。他心里一惊,有些仓促地移开了眼神。
醪莲的笑更深了,“三年了,不是我不明白,是月白你—直都不明白。”
“你话说完了吧?说完了就可以滚了!”江月白从木榻上起来,愤怒的指着他喝道。
“我这就离开。你自己想想吧。”他当真是说走就走,头也不回的就这么推门离开了。
留下一腔怒火集聚在胸的江月白愣神的看着门外射进来的月光,突然发不出火来了,突然觉得这空旷的房间起了凉意,他想扯起嘴角冷笑,想告诉自己分明喜欢的就是女人,他想着江浸月,想着和她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是每一次都有那个人,每一次都会出现那个人的身影,就像是梦魇,然后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就像是瞬间失了记忆,但是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想起刚才的那句‘三年了,不是我不明白,是月白你一直都不明白。’
“啊啊啊啊!!!!!”他发狂了似的捶打自己的头,双手抱着头,死命地堵住耳朵,不想想起任何东西,不想听见任何东西!他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他不明白!不明白!永远都不想明白!!!
醪莲那厮欢欢喜喜翘着嘴巴回房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就连在用晚膳的时候都还没注意到,但是此时,他却对这个一身明黄色罗裙的女子感到了一丝熟悉。这个女的不就是清晨碰见的那个怒马狂奔的黄衣女子!
那女子也只是客气的冲他点了个头,便快步离开了。醪莲朝前方看了看,这不是西厢吗?林家的人不都住在东厢。她和阿月他们的关系还不错?都这么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