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将水碗放在缸盖上,微微躬身,说道:“小僧虚竹,在少林寺出家。”那黑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原来你是少林寺的高手,来,来,来!你我比划比划!”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小僧武功低微,如何敢和施主动手?”黑衣人笑道:“好几天没打架了,手痒得很。咱们过过招,又不是真打,怕什么?”虚竹退了两步,说道:“小僧虽曾练了几年功夫,只是为健身之用,打架是打不来的。”黑衣人道:“少林寺和尚个个武功高强。初学武功的和尚,便不准踏出山门一步。小师父既然下得山来,定是一流好手。来,来!咱们说好只拆一百招,谁输谁赢,毫不相干。”
虚竹又退了两步,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小僧此番下山,并不是武功已窥门径,只因寺中广遣弟子各处送信,人手不足,才命小僧勉强凑数。小僧本来携有十张英雄帖,师父吩咐,送完了这十张帖子,立即回山,千万不跟人动武,现下已送了四张,还有六张在身。施主武功了得,就请收了这张英雄帖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袱,打了开来,拿出一张大红帖子,恭恭敬敬的递过,说道:“请教施主高姓大名,小僧回寺好禀告师父。”
那黑衣汉子却不接帖子,说道:“你又没跟我打过,怎知我是英雄狗熊?咱们先拆上几招,我打得赢你,才有脸收英雄帖啊。”说着踏上两步,左拳虚晃,右拳便向虚竹打去,拳头将到虚竹面门,立即收转,叫道:“快还手!”那魁梧汉子听虚竹说到“英雄帖”三字,便即留上了神,说道:“四弟,且不忙比武,瞧瞧英雄帖上写的是什么。”从虚竹手中接过帖子,见帖上写道:“少林寺住持玄慈,合十恭请天下英雄,于九月初九重阳佳节,驾临嵩山少林寺随喜,广结善缘,并睹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风范。”
那大汉“啊”的一声,将帖子交给了身旁的儒生,向虚竹道:“少林派召开英雄大会,原来是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那黑衣汉子叫道:“妙极,妙极。我叫一阵风风波恶,正是姑苏慕容的手下。少林派要跟姑苏慕容氏为难,也不用开什么英雄大会了。我此刻来领教少林派高手的身手便是。”
虚竹又退了两步,左脚已踏在凉亭之外,说道:“原来是风施主。我师父说道,敝寺恭请姑苏慕容施主驾临敝寺,决不是胆敢得罪。只是江湖上纷纷传言,武林中近年来有不少英雄好汉,丧生在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神功之下。小僧的师伯祖玄悲大师在大理国身戒寺圆寂,不知跟姑苏慕容氏有没有干系,敝派自方丈大师以下,个个都是心有所疑,因此上……”
那黑衣汉子抢着道:“这件事吗,跟我们姑苏慕容氏本来半点干系也没有,不过我这么说,谅来你必定不信。既然说不明白,只好手底下见真章。这样罢,咱两个今日先打一架,好比做戏之前先打一场锣鼓,说话本之前先说一段‘得胜头回’,热闹热闹。到了九月初九重阳,风某再到少林寺来,从下面打起,一个个挨次打将上来便是,痛快,痛快!只不过最多打得十七八个,风某就遍体鳞伤,再也打不动了,要跟玄慈老方丈交手,那是万万没有机缘的。可惜,可惜!”说着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动手。
那魁梧汉子道:“四弟,且慢,说明白了再打不迟。”那黄衣人道:“非也,非也。说明白之后,便不用打了。四弟,良机莫失,要打架,便不能说明白。”那魁梧汉子不去睬他,向虚竹道:“在下邓百川,这位是我二弟公冶乾(此字为干,非乾坤之乾)。”说着向那儒生一指,又指着那黄衣人道:“这位是我三弟包不同,我们都是姑苏慕容公子的手下。”其实,包不同和风波恶两人水の龙翔倒是见过,只觉二人面熟,却想不起来了在哪里见过,便一直在旁看着,并不出声。
虚竹逐一向四人合十行礼,口称:“邓施主,公施主……”包不同插口道:“非也,非也。我二哥复姓公冶,你叫他公施主,那就错之极矣。”虚竹忙道:“得罪,得罪!小僧毫无学问,公冶施主莫怪。包施主……”包不同又插口道:“你又错了。我虽然姓包,但生平对和尚尼姑是向来不布施的,因此决不能称我包施主。”虚竹道:“是,是。包三爷,风四爷。”包不同道:“你又错了。我风四弟待会跟你打架,不管谁输谁赢,你多了一番阅历,武功必有长进,他可不是向你布施了吗?”虚竹道:“是,是。风施主,不过小僧打架是决计不打的。出家人修行为本,学武为末,武功长不长进,也没多大干系。”
风波恶叹道:“你对武学瞧得这么轻,武功多半稀松平常,这场架也不必打了。”说着连连摇头,意兴索然。虚竹如释重负。脸现喜色,说道:“是,是。”邓百川道:“虚竹师父,这张英雄帖,我们代我家公子收下了。我家公子于数月之前,便曾来贵寺拜访,难道他还没来过吗?”
虚竹道:“没有来过。方丈大师只盼慕容公子过访,但久候不至,曾两次派人去贵府拜访,却听说慕容老施主已然归西,少施主出门去了。方丈大师这次又请达摩院首座前往苏州尊府送信,生怕慕容少施主仍然不在家,只得再在江湖上广撒英雄帖邀请,失礼之处,请四位代为向慕容公子说明。明年慕容施主驾临敝寺,方丈大师还要亲自谢罪。”
邓百川道:“小师父不必客气。会期还有两个多月,届时我家公子必来贵
寺,拜见方丈大师。”虚竹合十躬身,说道:“慕容公子和各位驾临少林寺,我们方丈大师十分欢迎。‘拜见’两字,万万不敢当。”
风波恶见他迂腐腾腾,全无半分武林中人的豪爽慷慨,和尚虽是和尚,却全然不像名闻天下的“少林和尚”,心下好生不耐,当下不再去理他,转头向水の龙翔等一行打量。见水の龙翔等一行手执兵刃,显是武林中人,当可从这些人中找几个对手来打上一架。
风波恶将目光锁定在凉亭中坐着的水の龙翔等七人,但见七人四男三女,兵器随身放着,显然是武林中人。风波恶走了过来对水の龙翔等人道:“喂!我瞧你们武功都是不弱,不如来和我打打架吧,我现在手直痒痒。”水の龙翔早见了刚才他个性,知道此人爱斗,便不想怎么理会,刚欲发话拒绝,却听身边一人道:“打就打!谁怕谁?”水の龙翔定眼一看,却是咕咚来了。风波恶听了先是一怔,然后道:“我不和你打,换个人来斗斗!”咕咚来了奇怪道:“为什么不和我打?”风波恶道:“我从不和女人打架!”咕咚来了道:“看不起我们女人,我叫你好看!我偏要和你打!快出招吧!”说着双掌已经挥出。
风波恶见咕咚来了双掌击出,当下闪到一边,急忙道:“快住手,我不和你打!”风波恶话音刚落,咕咚来了掌势又到,而风波恶却只是躲闪并不应招,嘴上兀自狂喊道:“住手,住手!快住手!我说了我不和你打!快住手!”咕咚来了向来爱捉弄人,虽是女子,却是男儿性格,听得风波恶狂喊,心中却无限欢喜。只见咕咚来了双掌不停击出,风波恶却左闪右躲,如此已经过了十招,咕咚来了始终击不到他。水の龙翔等见了,心中也不免为咕咚来了担心。紫々冰雪儿忙对水の龙翔道:“你快去把他们两个分开来!”其实紫々冰雪儿早看出咕咚来了并非风波恶对手,她和咕咚来了是同门师姐妹,咕咚来了的武功和个性她比谁都清楚,此时眼见咕咚来了近不得风波恶身边三尺,也怕风波恶被逼急了,真动起手来,吃亏的总是咕咚来了。紫々冰雪儿本想自己去分开二人,忽然看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水の龙翔,心中便换了想法,她常听将臣提起他,对他印象却是模糊,此时让他去解开二人,一来是想见见他到底如何,二来深知这个妹子个性,也想刁难下水の龙翔。
水の龙翔本在关注咕咚来了和风波恶相斗,突然听见紫々冰雪儿和自己说话,当下应道:“是!我这就去!”说着便站起身来,双手指尖凝聚真气,纵身一跳,夹在两人中间。咕咚来了左掌要击风波恶胸膛,忽见水の龙翔出现在二人中间,她这掌去势极快,想撤掌力已是来不急了。眼看咕咚那掌就要击在水の龙翔右臂,水の龙翔却突然伸出手指,点在咕咚来了掌心,股东来了登时觉得身子一软,便要倒地,水の龙翔左臂搂住咕咚来了的腰,将她扶住,右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下,咕咚来了当即不动。水の龙翔冲紫々冰雪儿喊道:“雪儿,快来接你师妹!”紫々冰雪儿见到这一幕,心中对水の龙翔却生了几分佩服,便站起身走到咕咚来了身边,扶着咕咚来了。水の龙翔手指真气击出,正中咕咚来了腮下一处穴道,咕咚来了,当即开口叫道:“你干什么!快解开我身上穴道!”
水の龙翔不理,对紫々冰雪儿道:“快扶着她去亭子里!”紫々冰雪儿“嗯”了一声,便扶着咕咚来了进了凉亭,只是咕咚来了嘴上却一直不肯歇息,兀自叫道:“水の龙翔,你快将姑奶奶的穴道解开,不然以后有你好瞧的!”水の龙翔摇摇头,手起一指打在她身上三处穴道,便解开了咕咚来了的穴道。咕咚来了方欲走出凉亭,却被紫々冰雪儿止道:“咕咚,别闹了,是我让他去将你分开的!”咕咚来了虽然泼辣,却对紫々冰雪儿的话言听计从,当下也不再说话,心中却是将水の龙翔骂了个天翻地覆。
水の龙翔自初窥“一阳指”以来,每日临睡前也将所领悟的枯禅,都细细回想一遍,不知不觉,这自身内力也在跟着逐渐加深。天龙寺内功共分三级,初级入门着先学导引术,次而是天罡正气,最难修习的便是枯禅。导引术和天罡正气,水の龙翔都曾学过,但是比较起来,这枯禅所修习的内功却是高于两者,于是便每天在睡前参一参那枯禅。枯禅神功,枯荣大师三十六岁便开始修习,直到此时尚是每每都有新的体会,却是终身受用的一门功夫。“一阳指”全靠自身内力催动,内功越深厚,“一阳指”的威力也就越大,水の龙翔从初窥直到今天,短短的一个月时间,竟能将一阳指自由的发挥出来,却也很是难得。
坐在凉亭中的水の龙影见到水の龙翔这“一阳指”,不由得心中也是一震,水の龙翔先前也将所学“一阳指”教于水の龙影,就连那枯禅也一并教了。可水の龙影却只学会了枯禅中的武功,却没能将枯禅视为一门内功专心修炼,是以单仅以他自身的天罡正气,才能将“一阳指”的威力发挥到七品而已。
风波恶在一旁见到水の龙翔所用的招式,只他指法颇高,却想不起是哪路指法,心中痒痒,便走到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对他道:“喂!兄弟,我看你功夫不错,我们来比试比试如何?”水の龙翔忙道:“不,不,不!我武功低微,不是风大侠的对手!”风波恶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姓风?”水の龙翔道:“恰才你们与那小和尚对话,我们在亭子里,与你们离的又不远,自然听到你
们讲话了。”风波恶哈哈笑道:“是了,是了。来来来!我见你指法不错,却不知道是哪一门指法,我想和你比试比试,我这人天生爱打架,你就成全我下!”说着风波恶便将水の龙翔放开,向后倒纵一丈多远,从腰间抽出一柄单刀,对水の龙翔喊道:“兄弟,且看哥哥这刀法如何?”
风波恶扬刀便砍了出来,水の龙翔大吃一惊,当下手指凝聚真气,一指击出。如今水の龙翔内功已经深厚,内力便化为一道无形真气,直逼风波恶身上三穴。风波恶见真气颇为强劲,又朝自己身前三处大穴分散击来,心中一个念头晃过,当即闪开,站在一边惊道:“你你这是‘一阳指’?”水の龙翔露这手,意在逼开风波恶,也在露出自身武学所承,一阳指为大理绝学,武林中享有盛誉,他既不想和风波恶打,便只能让他知难而退。
水の龙翔点了点头,对风波恶道:“小子才疏,还望风大侠见谅!”风波恶眉头一皱,当即插刀回鞘,叫道:“罢了!罢了!你使的既然是‘一阳指’,风某的这破刀法自然打不过你,不过我并非怕你!日后有机会,风某自当再讨教讨教!”转身对那的几个同伴道:“大哥、二哥、三哥,我们走吧!”
便在此时,忽听得虚竹“啊”的一声,叫道:“师叔祖,你老人家也来了。”风波恶回过头来,只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和尚,当先是两个老僧,其后两个和尚抬着一副担架,躺得有人。虚竹快步走出亭去,向两个老僧行礼,禀告邓百川一行的来历。
右侧那老僧点点头,走进亭来,向邓百川等四人问讯为礼,说道:“老衲玄难。”指着另一个老僧道:“这位是我师弟玄痛。有幸得见姑苏慕容庄上的四位大贤。”邓百川等久闻玄难之名,见他满脸皱纹,双目神光湛然,忙即还礼。风波恶道:“大师父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久仰神功了得,今日正好领教。”玄难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和玄痛师弟奉方丈法谕,前往江南燕子坞慕容施主府上,恭呈请帖,这是敝寺第三次派人前往燕子坞。却在这里与四位邂逅相逢,缘法不浅。”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大红帖子来。
邓百川双手接过,见封套上写着“恭呈姑苏燕子坞慕容施主”十一个大字,料想帖子上的字句必与虚竹送那张帖子相同,说道:“两位大师父是少林高僧大德,望重武林,竟致亲劳大驾,前往敝庄,姑苏慕容氏面子委实不小。适才这位虚竹小师父送出英雄帖,我们已收到了,自当尽快禀告敝上。九月初九重阳佳节,敝上慕容公子定能上贵寺拜佛,亲向少林诸位高僧致谢,并在天下英雄之前,说明其中种种误会。”
只听得西北方丝竹之声隐隐响起,一群人缓步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悠扬动听。乐声渐近,来到十丈开外便即停住,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仙法驾降临中原,丐帮弟子,快快上来跪接!”卅卅飒、紫々冰雪儿和咕咚来了此时突然变色,都齐声叫道:“不好!是师父来了!”众人都听的仔细,纷纷向三人看去,只见三人都躲在人丛中,被八部天龙、水の龙影、逍遥落落三个挡住身影。卅卅飒、紫々冰雪儿和咕咚来了三人面面相觑,更是大感奇怪,只听卅卅飒对水の龙翔轻声道:“龙翔,快过来!”其他人不明其理,水の龙翔当即走到卅卅飒身前,对身边六人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话声一停,咚咚咚咚的擂起鼓来。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弘施大法,降服中原的妖魔小丑!”
只见西北角上二十余人一字排开,有的拿着锣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的甚为悦目,远远望去,幡旗上绣着“星宿老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威震天下”等等字样。丝竹锣鼓声中,一个老翁缓步而出,他身后数十人列成两排,和他相距数丈,跟随在后。
那老翁手中摇着一柄鹅毛扇,阳光照在脸上,但见他脸色红润,满头白发,颏下三尺银髯,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那老翁便是卅卅飒的师父,星宿派的掌门,丁春秋。星宿老怪丁春秋恶名播于天下,谁也想不到竟是个这般气度雍容、风采俨然的人物,更想不到突然会在此处相逢。忽听得丁春秋身后有人叫道:“啊。师父,就是他。”其余众人侧过头来,只见一个奇形怪状之人手指担架,在一个丁春秋耳边低声说话。丁春秋道:“去把那个和尚抬来我看!”玄难和众少林和尚上前护住那担架上的人,只听玄难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星宿海丁老先生,久仰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丁春秋道:“不敢,少林达摩院首座‘袖里乾坤’驰名天下,老夫也是久仰的了。”
水の龙翔等人见丁春秋和少林僧一搭一问,便趁着空子要走,纷纷向亭外走去,四人遮掩着三个人行动却是缓慢之极。少林僧和风波恶等人,都知道这七个人缓缓而退,却当作没看见,反而将七人身体挡住,以免被丁春秋看到。那丁春秋何许人也,一来到此地,便见到四人立于凉亭中,身后若似有人,只是看到那担架中所抬之人,而此次前来,也正为那人,见那亭中几人都甚是年轻,想是无名小卒,便一门心思放在少林僧上。待水の龙翔等缓缓离开凉亭时,却也不当回事,只道是亭中诸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害怕自己,才纷纷欲逃,便将那几人视而不见,心中却暗自骂道:“中原的人,真他娘的一群脓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