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雀站住脚步,可是依旧不回头。
我径自道,“黑衣人是你对吧?为什么不敢承认?我都听千儿说了,你左臂受伤了。怎么想都觉得奇怪,黑衣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帮我,而且还对我这么好。武功也好,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了,何况你今天也恰好不在。”
顿了顿,我轻声,“是怕我觉得欠你人情是吗?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很晚了,墨姑娘还是早点休息。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就不要再想了。”萧南雀终于出声。
“回答我吧。”我连忙道,“你回答我吧。”
萧南雀微微侧头,沉声,“有何意义?”
“有意义。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如果意义就是拿来谈论谁欠谁多少的话,我不想说。”萧南雀道。
我心里黯然,“等他的毒解了,我不会跟他回宫。”
说完,我转身就走。
“等一下。”萧南雀喊住我,“你去哪儿,这么晚了?”
“我要去看看……小妹。”我低声,“她可能……”
“她没事。”萧南雀打断我的话,清浅道,“她的另一半解药,我已经按时送去了,想必现在她已经休息了。若墨姑娘想去看她,明天我带你去。”
我心中一惊,喜不自禁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一激动,我立刻跑到萧南雀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双眸盈盈的望住他略显消瘦的侧脸。
萧南雀一怔,微微勾唇,平静的“嗯”了一声。
看到萧南雀露出一丝笑意,我的心也不觉明媚起来。小妹没事,小妹没事!我脱口道,“你不生我气了?”
“何出……此言?”萧南雀挑眉,怔然问我。
“我看你似乎不想……理我。”我一低头,将萧南雀的手松却,尴尬道。
“并、并非。”萧南雀一顿,声音也尴尬起来,“我只是,有些疲惫。”
“你怎么样了,伤的重吗?”我这才想起来萧南雀几次救我都受伤了遂才看向他的左臂。他的衣裳将胳膊遮挡了起来,我不能看出那里面是不是还存留着触目惊心的伤口。
但是心中却是非常心疼。
萧南雀忽然一笑,“你就这么确定,我是救你的黑衣人啊?”
我点点头,认真道,“除了你,不可能有人再对我那么好。”
“你……”萧南雀脸上一红,陡然将目光收回,左看右看一遭才自觉似乎不妥,只能尴尬的又将头埋下。
“谢谢。”我发自内心的感谢眼前之人。不由得将身子靠入他的怀中,轻轻贴住他的微微起伏的胸膛。
“墨姑娘不必……”萧南雀身子一动,刚想开口,我就“嘘”了一声。
“南雀,你不必说了。你为我做的我真的一辈子都还不起,我真心想对你说谢谢。要不是你,我一辈子都会对小妹内疚,要不是你我现在也不可能平安站在这里。”我低声,“他也不可能。”
萧南雀的气息温缓,半晌,他将手轻轻抚摸在我发上。
“我做的都是应该的。朋友之间……应该的。”萧南雀开口,刻意的将“朋友”二字咬重。可是越咬重,这别扭的感觉就越重。
“我不会跟他回宫了。”我一愣,不觉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这一次,我是打定主意了,也许这样对我,对云珏,对萧南雀都好。而且,云珏有天下江山,回宫之后照样可以生活的很好,可是萧南雀就可怜多了。如果陪着他,真的可以如他师父所想,让他余生安乐,那我也就算是报答了他对我和小妹的救命恩情。
“不,你应该回去。不为别的,你喜欢他。”萧南雀轻轻将我推开。
我凝眸看他,“你什么都知道了?你知道了我和云珏的事情,也知道我离开客栈是去找云珏,所以特意的去救我,小妹的事情你也知道,从绝眉大叔那里偷了一半解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什么?”
萧南雀垂眸,“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吧。那天……我都听到了。”
“那天?”我道。
萧南雀落寞的点头,“我听到了……你喜欢他,你为了他,跟我师父的约定,我都知道。”
我心中一惊,这才回想起那一天和绝眉大叔在一起门口的动静。
那并不是徐采惠,而是萧南雀。
“绝眉大叔是你师父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我问。
“我早就知道了。”萧南雀道,“师父还是要认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只是他不说破,我也装作不知道罢了。”
萧南雀说罢,我和他都是一阵沉默,谁也不再开口。
一切明了,我和绝眉大叔都刻意想要隐瞒、想要保护的人,到最后却被我们随意的伤害了。并且他选择的并不是跟任何人置气,而是默默的承受和承担。
我真的好震惊,萧南雀竟然有如此胸怀,明明知道我只是为了约定而利用他,他却不计一切的救我,甚至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这让我更无地自容和悲伤。
“都是因为我,才让墨姑娘受到困扰,我代我师父跟墨姑娘赔罪,希望墨姑娘不要生我师父的气,他只是为了我,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我。在这世上……”萧南雀脸上寂静,低声说道,声色一黯,“只有师父是唯一真心待我之人,也只有师父,从来不觉得我是个多余无用的人。他就像我的亲人。”
听到萧南雀最后几句,我感到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的疼,这种疼蔓延进心中,让我觉得
更加难熬。
“不,你别这么说,大家都不觉得你多余无用,也都会真心待你,因为你对别人也一样真心。而且,我知道绝眉大叔的心思,我不会怪他,我愿意遵守约定……”我连忙道。
萧南雀却一抬手,轻轻掩住我的嘴,“墨姑娘,我能够再见到你,看着你平安喜乐就够了。我一直希望你快乐,你不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快乐呢?既然我并非姑娘心中之人,我也真的不想让姑娘为我内疚。所以你和师父约定之事,就不要在意了,权当没有过。如果我师父为难你,一切有我来解决。你只需要照顾好皇上,和他一起,一世安好。”
最后几个字,萧南雀微微咬重,可是并不忧伤,而是分外的清朗,这声音太过温柔,也如他一般明媚。
只不过却让我更加懊恼。
“不,我不能,我不能这样。”我摇摇头。
“墨姑娘,”萧南雀微微一笑,“我救你也不止是对你好,而是我不想我师父一意孤行这样对我的朋友,何况我明明知道却并未阻止,还差点陷你们于险境。要不是真的将你们救出,我恐怕才是此生都不能安心的人,故而这也是为了我自己而做的事情。何况墨姑娘之前对我也很好,一直对我说很贴心很温柔的话,一直记着我,这就足够了。能遇上墨姑娘,此生何求,南雀本无更大的福分,如此,已经知足。”
“南雀。”我痴痴道,萧南雀说的话包含情意,但却没有半分怨念,每一句都是那样温和宜人,每一句也都是那么真诚。他实在让我感动的快要不知所措了。
我竟然觉得心里开始动摇,甚至难以抉择。
只可惜,这份动摇还是败给了对云珏的执念。是锁情蛊的缘故吗?我只要一刻分心,心中就会绝望难挡。
萧南雀眸中清明,“对了,墨姑娘,能否答应在下一件事情?”
“你说。”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心中的愧疚和感动消去半分。
“你先不要告诉师父我知道所有事情,让他先为皇上疗伤吧,不然以我师父的脾气,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帮朝廷的人。”萧南雀皱眉,关切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想着的居然还是我和云珏。
我眼中一热,“好。”
“还有,千儿和采惠姐那边,我不希望他们知道我受伤之事,以免大家担心。而且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萧南雀说着,眼中一闪而过担忧。
对!我差点都忘了,他还受伤着。
我连忙道,“你的伤上过药了吗?我帮你包扎一下。”
“不用。”见我上前,萧南雀连忙抬手阻拦,“我自己可以。”
“你看你还逞强,额头上的汗都停不下了。一定,很痛吧?”我说着,声音止不住的有些哽咽。
“真的不必费心,我是江湖中人,大伤小伤的早已习惯了。况且粗野之身,不娇贵。”他说着,冲我一笑,宽慰般。
我摇摇头,“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还客气什么?”
“这……”
“否则我就告诉你师父,让你师父亲自来为你包扎伤口。”我一急,索性搬出了绝眉大叔威胁道。
“别!我让姑娘包扎就是……”萧南雀被我认真的气魄吓到,连忙应下。
我这才不觉一笑,转身上楼,“快跟我来。”
偷偷的从存货房中取来药品,我尽量轻手轻脚的回到了萧南雀的房中,不惊动任何人。
萧南雀已经将衣裳脱去一半,白色的里衣很单薄,被汗浸湿,紧紧贴住他的身子,让他健壮的肌肉身材暴露无遗。
而那受伤左臂已经将衣裳从白染红。血迹半干。
他正痛苦的撕扯着袖子,很用力,可是一碰触到左臂,还是经不住龇牙咧嘴,表情狰狞。
我看一眼,都觉得痛。
伤的这样重,流了这么多血,已经疼成这样了,刚才还硬挺着和我在门口说了那么久的话,他为了不让我担心,连命都不顾了吗?
我何德何能,竟让这样好的男子,对我这么用心?
但是他既然不想让我担心,我也不能够流露出心疼的表情来,我低着头,咬紧牙关,将包扎的药品带到萧南雀身边,挨着榻边坐下。
他见我来了,抬眸看我一眼,露出一记澈朗的笑容,嘴角边还夹着汗珠。
见我伸手就要去触碰他受伤的臂膀,萧南雀身子一躲,笑道,“我先清理一下,免得脏了墨姑娘的手。”
“还是叫我蓉儿吧。”我轻声,说着,又看一眼萧南雀的臂膀,在心中轻微叹息。
萧南雀默然,发出一丝痛吟,还在撕扯自己的衣袖。可是一碰触道手臂,就痛的不能忍受。
“别动。”我连忙出声阻止,旋即拿来手剪,看一眼萧南雀,轻轻上前,将他的衣袖从上面剪开,然后用力一拽,全部撕扯了下来!
一瞬,那上面肉块凹陷,白骨暴露的伤口着实令我吓得脸色大变。
真有人能够忍受如此痛的伤口吗?
萧南雀闷哼一声,立刻又沉默下来,我含泪看他一眼,可是他却不敢看我,将头扭在一边。
“墨姑娘,真的聪明。”萧南雀似乎为了打破尴尬,刻意笑道。
我不语,颤抖着抓起棉布,沾上一旁盆中的水,开始小心翼翼的为萧南雀清洗伤口。
他的左臂上方是上次救我的时候被穆寒洞穿的血口,下面整个臂膀皮肉残缺,烂出白骨的地方,是今天为我挡下了老夫人的一击。
粘稠的血迹将他的整个臂膀
都附着着,我一时无法下手,因为无论如何清洗,都是锥心之痛。
要不是他,我早死了一万次。要不是他,我小妹早就被我害死了,要不是他,我哪里还能听到云珏对我显露真心。可我现在却连帮他上药,都不敢。
咬下唇角,我再次看向萧南雀的臂膀,低声,“可能会痛,叫出声来。”
我硬着头皮,将湿了的棉布按上萧南雀的臂膀,可只是一按,就听到一丝粗重的喘息。
他的手臂都在战抖,我感到,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因为这样的疼痛而战抖。可是他依旧不敢发出声音来宣泄,他连闷哼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我听见。
我手上不停,加快了清洗,萧南雀依然只是颤抖。
“我说了,你要是痛的话就叫出声来。”我再次重复,尽量平静。
“不……”萧南雀声音十分虚弱,那声音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一般,“我……还好。”
我将他每一寸的皮肤上的血迹都仔细的清洗,刻意的让自己目不转睛,也刻意的让自己看清楚他为我流的血是多么让人畏惧。
“为什么不敢喊出声来,你怕我柔弱到听到病人的痛吟都会忍不住难受半天吗?”我故意没有任何情绪的质问。
“不是……我……”萧南雀声音很单薄。
“痛了就喊吧,没必要为谁忍着,这身子是你的,又不是我的,你就算喊得撕心裂肺,我也不会觉得痛。”我道。刚刚将血迹清洗完,迟疑一下,拿过药粉。
他低声,“夜深了,不好。”
说罢,待我将药粉轻轻洒在他的伤口,并且用纱布开始为他缠绕时,他也只是身子一战,没有发出声音。
我也不再强求,耐心的为他包扎伤口。
夜深,鸟雀的声音暗却。窗外月明,投来银白的光芒。
房中寂静,只有我和萧南雀两人的呼吸声。
很久之后,我将药品收好,再看向他,他的眸中静谧,温和水光流转。
他微微一笑。
我也莞尔,“好了,这几日我会给你换药,你自己也注意,别再伤了。”
萧南雀看我,含着笑意,刚想说些什么,眼光却忽然落到了窗外,窗外的月隐隐绰绰。
“悠悠月明,何以情深。”萧南雀忽然站起来,望着窗外的方向低声。
我一怔,这诗句在哪里听过,好像……是我小时候看到过的最简单的诗集,这句出自里面的一首小诗。
全诗好像是:佳人如月,依偎君身。悠悠月明,何以情深。
小时候我还懵懂,读到这首诗句并不明白,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这是诗人在夸赞一个女子。诗人说,这个女子就像是明月一样温婉美丽又很动人,她只愿意依偎在夫君的身边,悠悠年岁,亘古安好。就像是长久的月光明媚流传,这样的女子,竟是这样的深情,可却让人猜不透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深情。
如今萧南雀竟然念出这句子,让我有些诧异。
他回眸看我,一笑,神色寂寥中带着暖意,“我从小就没读过几日书,自从习武以来,我就一直向往着自己也能够说出像世上文雅之人那样的诗句,哪怕几句也好。我觉得说诗句很美。就像是墨姑娘,皇上那样,应该很会作诗吧。”
“这句诗你是从哪儿听到的?”我问。
萧南雀高大的身子倚靠在窗旁,月光泻在他身上,如碎了的琉璃青瓦,地上,有他长长的身影。
“小时候,有一次去街上给师父打酒,那时候听到有一位公子拉着一位姑娘的手,就坐在酒楼外的石凳上,指着明月说了一句。”萧南雀眼角一弯,目光变得遥远起来,神情向往,变得祥和,“那位公子道,悠悠月明,何以情深。然后那个姑娘就笑了,我记不清那个姑娘说了些什么,总之他们依偎在一起,看的我面红耳赤,日后想起来也觉得心里一热,因为他们真的好开心。所以我想这句诗的意思应该很美,让人觉得开心,我便一直记在心上……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好像明白了这一句的意思……”
我听着萧南雀的话,也有些出神。
他真可爱,一句被人用烂了的随口之诗,竟然细心记到如今。
“你现在明白了,这句话什么意思?”我笑着迎他。
萧南雀抿唇,眼里含着温光睨我,“我想,也许是说悠悠的月光,很明亮,所以呢,让人不自觉地,就深情了起来……”
我一听,不由笑了起来,正打算回话,不想他又上前一步,急切问我,“对不对墨姑娘?这月光就像是你一样,明媚动人,而且对皇上还那么的深情……”
一听这话,我哑然失笑,可是对上了萧南雀明媚的笑意,心里一痛。
悠悠月明,何以情深。
他对我,难道不是这样吗?
萧南雀一怔,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连忙低头垂眸,“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月光很美,这句诗,很配。”
我不置可否,却并没有开口。
我起身,“不早了,我回房了,你早些休息。”
“嗯。”萧南雀点头,走来送我,而至门口时,我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回过头来,不料他跟得太紧,一回身,他的唇竟猝不及防落在了我的眼上。
我一失神,撞跌在门上,他连忙扶住我,动静大的厉害,我和他相拥着从房门口滚了出来。
可是我还来不及和萧南雀起身,就看到了一双穿着绣鞋的小脚。
我顺着小脚望去,眼前,千儿正目瞪口呆,用极其惊愕的目光望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