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游山玩水
世人都爱说乡下人进了城怎么怎么的,可怎么就没人说城里人、特别是凤儿这个皇宫里的公主到了乡下会怎么怎么的。其实一样,无论城里人到了乡下或乡下人到了城里,瞧着什么都觉得新鲜稀奇。
别看凤儿堂堂一当朝公主,除了皇城,其实她也没见过啥世面,至多去皇城边儿上的山山水水逛过几回。老古的时候,女人真的没啥地位,除非再老再老的母系社会。可惜了,凤儿脱胎晚了些也太早了些。
所以,一出皇城八百里,凤儿见着了某座稍高的山,就“哇”的一声,以为山尖尖跟天连在了一块儿,那才多高海拔呀;见着某条河稍长了些宽了些,她又是“哇”的一声,以为顺着河就可以登天,若把长江黄河摆她跟前,那眼珠子不得掉下去喂了鱼。
若进入了原始森林,看到那些合多人抱的参天大树,除了一连声“哇哇”的尖叫,她硬要首卫领着人手拉手看得多少人才能合围上,直到围上最粗的那棵为止。至于满山遍野的各种兽类,多数她都没见过,见到一头便撵上去瞧,害得侍卫们一个个紧张兮兮的,惟恐有什么不测闪失。
经过小镇街肆,瞧着街边那些琳琅满目的杂货小吃,她会馋得冷不丁地喝叫马车停下来。想想啊,百多人的骑兵队伍,过条小街得多难,前面一停,后面跟着非堵不可,哪能随便说停就停。可凤儿哪管这些,首卫若是不听她的,行,但凡马车因前方路堵而慢下来,瞧她的,立马从马车上跳下来,怎么拉也拉不回,一双眼就跟贼似的,看到合心意的,伸手一指,自然有人替她埋单。一条街逛下来,她买下的东西得装满一车,让首卫跟在后面直嚷头疼。
总之,一路向西,除了睡觉,她就没消停过。
这倒也罢了,这位公主不是琴棋书画都来得一手吗?于是这一路她就几乎将其发挥到极致。遇上好山好水自不待言,随时让小春小雪支起画架,一边画画还一边赋诗,若是灵感来了,她还即兴谱上曲,扯开喉咙一通猛唱。听众就是随她而来的那些官兵,个个冷都来不及,一顿巴掌满以为能让她谢幕,她还以为人家捧场呢,再来二遍。
这天,队伍来到一处冰川下,那景致个壮观独特,首卫见凤儿正睡着就没敢停下,策马准备悄悄地溜过去。可凤儿就像有了什么感应似的,正睡得香香甜甜的身体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掀起帘儿往外一看,一声大大的惊叹“天哪”,一个身子“哧溜”地蹿到了车外。
冰峰,冰林,冰柱,冰墙,冰挂,冰凇,好一个冰世界,森森冷冷透着层诡异玄秘令你喘不过气来,喜悦,惊讶,骇异,诱使你舍不得挪动脚步,于冥冥中,你似感觉到万马奔腾于其间,生命于其间冻凝,思想被其攫夺;“——啊”一声惊叹之后,心窍释放魂魄灵动,千转百回重返人间,那峰那林那柱那墙仿佛活泛了,峰中有林,林中有兽,鸟栖柱顶,皆入墙画中。
“多么波澜壮阔的美景啊,若是错过了岂不抱憾终身!”凝望眼前巧夺天工的美丽景致有顷,凤儿发一声感慨后怒气冲冲地向首卫斥道:“哇噻,如此人生难得几回见的极品仙境,你们竟然打算瞒过我偷偷溜过去,可恶至极!”
首卫忙解释道:“公主啊,时辰不早了,距驿站还有很远的路,委实耽误不起。”
凤儿白了他一眼,竟要仍呆在马车里避寒的小春小雪把她的画板拿来,首卫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小春小雪支好了画架,研好了墨,赶紧地溜回了马车里。
凤儿反背了手,凝视眼前一望无涯的冰川,边来回走动着边打着腹稿。
首卫多次瞧过她是如何画画的,见了她现在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心里面直叫苦,又怕扰了她作画的雅兴,只得在离她不远之处也相跟着来回打着转转。
但见凤儿柳眉轻扬,一声“有了”,跑到画架前挥起画笔“刷刷”地在画布上画了起来。
首卫终于松了口气。凤儿作画,侧重于下笔之前的构思,一旦腹稿打好,一幅画三下五除二就拿下了。
首卫正暗自庆幸着,凤儿的画画好了,他跑过去准备替她收拾画架。凤儿歪着脑袋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突然问了他一声,瞧着怎么样?
首卫忙不迭地说着奉承的话,他哪懂什么画呀,一心想着快快上路。凤儿瞧他驴唇不对马嘴地说着,扔下他向一边走去。走得远远的了,她向首卫招着手让他把画架拿她那边去,首卫就差瘫地上去了。
他挨挨蹭蹭地过去了,浑身哆嗦着朝凤儿拱手作揖道:“我的公主,我的姑奶奶,再耽搁下去,今晚就只能露宿野外了,这人就不是人,成冰棍了!”
凤儿睨着他道:“还敢不敢糊弄本公主了?”
首卫只得道:“小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凤儿于是咯咯笑着朝马车飞奔而去。这一路下去,再没人敢招她惹她了。
一年四季,冬天真是个该诅咒的季节,相信如果有谁说喜欢冬天,听到的人会把他扔进冰窟窿里。
凤儿的性格,温婉而顽皮,文静兼具活泼,且集画家、诗人、表演艺术家的浪漫气质于一身,她肯定不是那个被塞进冰窟窿里的人。漫漫跋涉路,且又大多是人烟稀少之地,渐渐地便耗尽她出发初期时的新鲜感和由此带来的**。
这个喜欢七彩颜色的女孩,怎可能忍受得了漫无边际的单色——雪白。没多久,在她眼里,山是一样的山,林是一样的林,雪或许有大有小,却一样的冷冰冰,路是一样的坎坷不平的路,颠得她小(不雅隐去)生疼生疼的,一到客栈驿站,便要小春和小雪一边一个非替她揉上一个时辰不可。
于是,她开始打蔫了,整天没精没神地窝在马车里,觉着没意思透了。歌不唱了,诗不作了,琴也不弹了,最喜欢画的画也不画了。闲极无聊时,便拿麒麟丹撒气,因为她现在所面临的一切一切的不快和烦恼皆源于它。此前叫得腻腻的亲亲热热的丹儿也不叫了,改叫“你这个坏蛋,坏东西,讨厌鬼”,威胁着要把它碎尸万段,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原本动不动就赖在她怀里撒娇的麒麟丹,似乎明白自己莫名失宠的根源在哪,心想只要你不赶我走,让我回到麒麟山,我可以忍,于是凡到她发牢骚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地任她数落个够。
照说,首卫应该为之欢呼雀跃,省去多少麻烦哪。可人哪,为什么总说有时特犯贱呢。
作为公主护卫队的最高司令官,他的任务不仅仅是把公主安全地送达目的地,皇帝交给他的另一项职责是让公主一路要吃好睡好还要玩儿好,何况他是第一次担此重任。公主一蔫,他的心便“扑通,扑通”忐忑不安了,一天数次跑到公主的马车旁问公主怎么怎么了。凤儿正烦着,自然就没好脸色对他。而公主愈是这样,他心里便愈慌乱,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没事儿便生出事儿来了。
这日打尖,凤儿眼瞧着视线内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穷山恶水”(此前,她动不动就大发诗兴:啊,我的崇山俊岭,啊,我的山美水秀的祖国),无精打采地叹一声,这何日才是个完哪!
偏偏首卫耳朵灵光,接着她的话说:“这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呢。”
凤儿顿了下脚说:“你就不能找热闹些有人的地方走吗?瞧瞧,这鬼都不愿走的路。”
首卫说:“先前不是你吩咐不扰民不愿见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地方官的吗?我可是在照你的吩咐办事。”
凤儿烦了地说:“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你就怎么那么教条就不会灵活运用呢?”
首卫傻傻地问:“什么教条?怎么灵活运用?”
凤儿气得恨不能一掌把他推下山去,说:“我先前说那话时,前面是不是加了俩字:尽量?”
首卫想了想说:“好象吧!”
凤儿这回想改用脚踹了,说:“什么好象,我就是这么说的。什么意思懂吗?人哪,要学会张弛有度。累了就休息,闷了就去找乐子,要不会生出病来的。不扰民,并不说明我们就可以脱离民众;不见溜须拍马屁的官,并非一慨而论,还是有好官的嘛。”
似乎明白了些许,首卫静待她接下去的高论。
凤儿接着说:“我们这支队伍过于庞大了些,也太招摇,容易引起老百姓围观,地方官也一定知道我们的来头。怎样可以避免这一切呢?简单——咱们化整为零,悄悄地进城,尽情地吃喝玩乐一阵,再聚零为整,你看如何?”
首卫就差没敢欢呼“公主万岁万万岁”了。
自古至今,人们就热衷于出差,为啥?有油水呗。首卫出的什么差?那可是大大的油水的皇差。皇差是个什么概念?
首卫跟着公主一路西行,辛劳就不必说了,原本想象中的大把的银子满怀的美女,就因公主的一句“不扰民不见地方官”,给灭了。现在不耐旅途寂寞的公主又把这个大好机会拾到了他的面前,知道什么叫心花怒放吗?
他却又故作矜持犯贱地问:“公主,不怕耽误路程吗?”
凤儿瞧着他直摇头说:“我怀疑你肯定哪儿出了毛病,有福不晓得享,操这份闲心干嘛?丹儿既不是赶着回家过年,又非去替它父母做寿,不赶这一二天。我一直忘了问你,上次去麒麟山你们走的是这条道马?”
首卫说:“是呀,上万人的马队,若穿城过街,那多大的动静哪!”
凤儿一笑说:“难怪你犯贱。就这么着吧,把队伍分作两队,拨一部分打前站,看啥地方有名胜古迹,有好吃好玩的。另一部分随我,遇着好吃好喝好玩的地方,咱们尽着多呆会儿,人烟稀少处就快马加鞭快速通过。如此,玩也玩了,也不耽误路程,你意下如何?”
这首卫也正处在好玩好吃的年龄,冲动之下,竟忘了自己所肩负的职责,赶紧巴巴地来上一句“谨听公主教诲”,立刻将队伍划分为两拨,一拨西去打探消息和路况,一拨随着凤儿悠哉游哉一路观光玩乐。
这一玩一乐就弄出个大纰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