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别院中的戊坤宫是陈千暮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顾琨,太史令屈市,黄将军黄文煜,周仁甫等大臣俱垂手而立,等着陈千暮驾临。
戊坤宫本来是陈安用来‘选秀‘的地方,所以修得格外宽敞富丽,六根乌木镶金玛瑙柱,华贵高雅。大殿中设三阶高台软榻,蟠桃仙草梅花小鹿的纹样,两侧各摆着个半人高的鎏金香炉。整座大殿中,那羊脂玉制成的三层高台最为引人注目,乳白温润,冬暖夏凉,平日里陈千暮都是赤脚踩在上面的。台阶之下,照例设两列臣工软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戊坤宫中竟然能足足容纳百余人同时出席。
原本,按老规矩皇帝只需要早上受大臣朝觐一并处理些大事,而且一个星期只需要三至四天举行早朝,但自打陈千暮来了后,不仅取消了假日,日日都要上朝礼拜,而且增加了傍晚的君臣议事时间,主要是各部尚书,一品大臣等汇报一天的事务。
大家本以为小皇帝是心血**,几天就算了,谁想到陈千暮日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废寝忘食,笔耕不辍,竟然激发了不少人冷藏许久的一腔赤诚,燃起了忠心报国的热忱。
为此,长陵城中有名的茶楼酒肆,风月场所的流水竟然活活少了一半。
“陛下驾到。”众人正闲聊间,听到殿门口响起乐安的声音,连忙各归其位,俯身行礼。
陈千暮疾走几步,坐到榻上,伸手示意众人平身。今日如同往常一样,在众人细细研讨了今日事宜之后,已经是满月挂枝头。圆月的清辉从窗外溜进来,悄悄地流淌过每个人的身体,他们眼中迸发出的是极致的热烈,令人上瘾。
顾琨居于众臣之首,侃侃而谈,胸腔中回荡的是消失已久的年少的热血,保家卫国,大丈夫是也。身后的黄文煜,屈风,刘尚书等人也挺直了脊梁,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们心里清楚,眼前的男子即将开创的是一代清明盛世,自己的政治理想也终将会实现。
百姓安乐,海晏河清,青史留名。
陈千暮或微笑颔首,抑或当机立断,这小小的宫殿是整个巨大帝国的中枢,智慧在这里闪光,阴谋在这里诞生,无数人的命运也将在这里得到决断。
“嗯,众位爱卿辛苦了。”陈千暮放下手中的狼毫,绕了绕脖子,乐安立刻上前为他拿捏肩膀,轻重有度,使陈千暮立刻感到放松了不少。
众人刚行过礼,准备退下,顾琨看到陈千暮的脸色,连忙抓了屈风和黄文煜悄悄留下。
“周爱卿先别急着走,孤这里有些赏赐,你拿回去赏给兵士们。”陈千暮清了清嗓子,说道。
听闻此句,顾琨三人对视一眼,心里知道,这是陛下有意要抬举周仁甫了,于是十分默契地给他留了个位子。
陈千暮看着这几位老臣的投契的样子,心里暗骂了句,老狐狸。
此
时的谈话与刚刚截然不同,门窗紧闭,宫人俱退,只留下乐安在一旁侍候着。陈千暮敲了两声桌案,只见曾启申摇着扇子从帘幕后面走出来。
顾琨冲曾启申挑眉,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先知会我一声。
曾启申眨眨眼,不能怪我,是小皇帝让我直接进宫汇报的。
“咳咳,曾爱卿,你把情况和大家说说吧。”陈千暮打断了二人的交流。
“是。”曾启申从袖中拿出小瓷瓶:“回陛下的话,臣此番在棣唐的一路探查,发现这个瓷瓶属于御制品,只有国公以上的级别才有资格使用。”
周仁甫年轻气盛,口直心快:“曾将军的意思是,是棣唐皇族的人与陈安勾结?意图,谋害?”
“不对啊,这棣唐与淮地相去甚远,从无瓜葛,陈安怎么会与棣唐的皇族联系上?而且,他们怎么能有胡苗皇室的独家秘术。若是说,胡苗皇室与陈安勾结,还有些可能,但其中牵连了这么多国家,如何才能确保万无一失?”黄文煜摸了摸脑门,有些想不明白。
这些话,到了陈千暮的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他沉声说道:“孤听说棣唐的靖安太子与胡苗长公主关系匪浅,是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但是恐怕有些人是为了混淆视听,才会兜了这么大个圈子。”
顾琨俯首向前一步:“请陛下明示。”
“这个人只需要与胡苗皇室,棣唐皇室都熟悉就够了,而且他并不需要出面,只要悄悄把这个计划透露给两国,两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谋杀孤的好时机,到时水到渠成。最后如果失败,有陈安做挡箭牌,如果成功,整个天下就都是他们家的了。”陈千暮拍着桌案,眼中有阴光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想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曾启申理了理衣襟:“可是满朝文武中并无与两国交好的人,若真说是有联系,那就是顾丞相,他曾出使过两国。”
陈千暮摇摇头:“还有一个人,殷常。孤记得他曾周游列国,当时还与胡苗的一位宗亲之女传出过风月之事呢。”
四人皆是震惊的表情,面面相觑。“大司马手握重权,又深得陛下隆恩,怎么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权利,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所以他才会把陈安推出来,釜底抽薪,玩的漂亮!”当日,陈千暮心中的天平在顾曾与殷氏三家之间摇摆不定,顾曾两股绳拧成一股劲,还有毅尊王的助力,实在不是好现象,但是殷氏背后盘根错节,整个朝堂上几乎都是他的人。他原本的打算是,先除掉骄横跋扈,贪恋权势的殷氏一党,然后再制衡顾、曾、邵三家。但每次他看到殷素婧后,都会在心中纠结不定。
突然,他脑中闪过殷素婧曾经说过的话,本宫背后还有殷家,你确信陛下会致殷家而不顾么!只这一句话,虽然救了二人的性命,却把殷氏的权利**裸
地暴露在了天下人面前。
世间人全都明白,殷家的势力,已经是皇帝动不得的了。
也是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欲除殷氏而后快。
“孤听说,你的爱女刚刚嫁给殷常的侄子?”陈千暮眯起眼睛,看向屈风。
屈风立刻跪下:“陛下明察,这是昭仪娘娘的懿旨,臣不敢不遵。臣一心侍奉陛下,与那群逆党并无瓜葛。”
“这件事,你做得对,这样他们才能放松了警惕。只是,现在没有把柄,我们还动不得他们。你们且暗中搜罗着,一旦查出殷氏一党的罪证,立刻上报。”陈千暮脑中飞速地旋转着,最终决定先把他的左膀右臂,一一拆碎,从他的心腹下手。
众人又密谋了一阵,才各自散去。陈千暮哼着小调回殷素婧那里了,自从他明白自己的爱,又动了除掉殷氏的心思后,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日对待,只希望着能多看殷素婧一眼。在以后不在一起的日子里,心中永远无法安宁。
圆月夜,宫墙柳,蟾宫起瑶曲。顾琨和曾启申站在行宫外,负手而立:“曾兄果然神机妙算。”
曾启申手里把玩着那个小瓷瓶:“陛下多疑,我们只需要把了解到的证据呈上去,他自己就会联想的。”
顾琨微微蹙眉:“可是陛下是怎么想到此人是殷常的呢。”
“首先殷常是大司马,去年与棣唐起过冲突,但奇怪的是,一向主战的他那次竟然执意和谈,但凭这点,朝中就有不少人怀疑他和棣唐皇室有私,更别提陛下了。还有就是那位宗亲女子,其实就是陛下的生母,陛下能不记忆犹新么?”曾启申胸有成竹地说道。
再说到陈千暮的身世,实则他并不是前朝皇后嫡出的儿子,而是宫妃所生,那名宫妃生下他后难产而死,他便由膝下无子的皇后抚养。这段历史,再无人提起,都当他是正宫嫡出的公子。有一次,曾启申去拜访陈昂时,才听前朝的令昭仪谈起过。
顾琨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这会,终于能致殷常那个老匹夫与死地。我顾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命,终于即将得报!”
曾启申闻言,微红了眼眶,顾伯父的忠烈,无人不知,那才是真真正正、赤胆忠心的一代贤相。可最后却落得个瀑尸荒野,野狗竞相而食的下场。他还记得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诗文,就是顾伯父教给他的,以家为家,以乡为乡,以国为国,以天下为天下。
这句话,从此伴随了他的一声,从鲜衣怒马到垂垂老矣,像是一个信念,支撑着他走过那些难熬的岁月。
“自古邪不压正,顾伯父终会沉冤昭雪!”曾启申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这句话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
二人对视着点点头,从中看到默契与希翼。
他们明白,对付流氓,只能用比流氓更流氓的办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