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连笛被废的消息还没有传的太远,只限于长陵城中的近亲显贵们的茶余谈资,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千暮自然还被蒙在鼓里,被前朝之事搅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按理来说,连笛位分不低又出身高贵,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应该是陈千暮亲手批示的,但是顾芷莜生怕夜长梦多,草草了案,并没有知会陈千暮。
而且现在的陈千暮每日都泡在书房中处理政务,连跟顾芷莜的通信都减少了许多,更没有功夫去理后宫的事情。之前陈千暮是因为世家大族们霸占着权利不放,以至于他无人可用,但如今是他裁撤的官员太多,且一时间空出来的位置填补不上,又造成了他身边除了顾琨和曾启申外,并无得力人手的境况。
与此同时,朝臣们都在观望,陈千暮这一次革新伤了他们的根基,但也自损八百,于是朝臣们等着陈千暮服软认输,让他们重新过回作威作福、皇帝言听计从的日子。
他们知道,法不责众。
只是,陈千暮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如若此时停手,则一切前功尽弃,那些枉死的人将永远成为历史中的冤魂。于是,他咬着牙一方面给户部施压,一方面自己没日没夜地处理政事,考评人才。
一时间,天下所有英才齐聚于小小的汝南城中。一朝成龙的愿望,济世匡民的抱负,都将在这里一一实现。
在一旁瞧着的殷素婧在不安之余也十分担心,陛下大病初愈,还在吃曾启申配的药慢慢调养,再加上日日夜夜劳心,竟然又活生生地瘦了一大圈,眼中却有精光乍现。
今夜,殷素婧特意亲自煲了进补的鸽子汤给陈千暮送来。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刚好看到陈千暮正伏案批阅奏折,跳动的烛火映在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中,有江河山水,凌云飞霄。
殷素婧贪恋地看着眼前认真蹙眉的玄衣男子,勾唇浅笑,她希望时间就此停留,惬意安暖,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乖乖地做着殷昭仪,有朝一日,生下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然后她会陪着他慢慢变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陈千暮听到声响,抬起头,蓦然间,心跳漏掉了一拍,那一袭水红长裙的女子正端着木质的托盘,对自己悠然浅笑,那是她少见的娴雅,银白色的狐狸毛短披风罩在她的身上,更显珠圆玉润、艳色逼人。
“爱妃,快进来,外面冷。”陈千暮放下手中的狼毫,快走几步把殷素婧拉进屋子里。
殷素婧就势窝进陈千暮的怀里,把手中的托盘向前一推:“我特意给你煲了鸽子汤,快趁热喝。”
陈千暮把殷素婧带回到书桌前,就着殷素婧的手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嗯,爱妃手艺又长进了。”说完,他便自己拿起汤匙,一口一口地细品起来。
殷素婧趁着他喝汤的功夫,帮他理桌案上的奏折,半嗔半怨地说道:“你成日里就知道看奏折,汝南的天气这么好,也不多陪我出去走走。我在行宫里都要待得闷死了。”
陈千
暮爱极了她风情万种的模样,放下手中的汤碗,一把把殷素婧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爱妃可是想孤了。”
殷素婧眼波流转,把桌案上的烛火拿的更近了些:“陛下,你瞧,那烛光似通人情,今夜格外温暖呢。”
风月情事。
陈千暮把玩着殷素婧纤长的手指,晃似柔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烛火更盛:“我好久没看婧儿跳舞了。“
殷素婧突然有些恍惚,自那日朝堂上之后,她与陛下看似一如往日恩爱,却已是沟壑难填,婧儿这个名讳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陈千暮似乎知道殷素婧的所念所想,半揽着她:“婧儿跳舞给我看,好不好?”
“嗯。”殷素婧眼眶一热,依赖地靠进陈千暮的怀中,耳畔是他‘怦怦——’的心跳声:“那你给我吹勋好么?”
“好,都听婧儿的。”
既然时日无多,不如恣意潇洒。
烛光一程,勋声悠扬,陈千暮坐在台阶之上,轻轻地吹奏着那曲民间小调,清扬悠远,殷素婧已经脱掉披风,随着节拍翩翩起舞。
勋声时而轻柔,时而急促,殷素婧水红色的衣裙在空中飘扬,似乎一朵盛放的曼珠沙华,眼波流转处,有致命的美感。
陈千暮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珠,他还记得,与她初相见,就是这一袭火红衣裳,乱了情迷,空结一世情缘。
他还记得,她曾笑盈盈地对他说,想生下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那时自己竟然也动过心念,放殷家一条生路。
他是她的陛下,她是他的婧儿。漫漫余生,多多指教。
直到那一夜,是他们亲手把自己置于万丈悬崖之上,稍一向前,就是粉身碎骨。
可惜,男人是女人的江山,江山是男人的天下。
这么多天以来,陈千暮已经暗中选好了代替殷氏族人的备选官员们。他知道,殷家树大根深,稍一牵动,就会折进去半个朝廷。但他绝不能退缩,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把朝廷大权掌握回自己的手中。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他已经做好了选择。落子无悔。
一曲终了,殷素婧香汗淋漓,站在大殿之中,眼睛亮亮的,似有桃花闪烁。陈千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殷素婧坐过来。
陈千暮先是贴心地为殷素婧披上披风,然后把她的手抓进自己的手中,眼角眉梢俱是久违的温暖:“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么?“
殷素婧会心一笑,那时天真无忧的年少时光似乎离他们已经太远,远到世界里只剩下尔虞我诈。
“那时候陛下可是最调皮的,一刻都待不住。还最喜欢那我们的胭脂水粉之类的玩了,我可记得,当初太后娘娘只要一丢了水粉,必定第一个找你。“殷素婧眉目间含着丝丝向往,那时候陛下的眼中,也只有自己。
陈千暮略有些黑线,这位前任是贾宝玉脱身们,怎么净干些不着调的事情:“
是啊,我记得太后娘娘可是最喜欢你了。”
二人静静地依偎在烛火之下,低声呢喃着旧日的天真烂漫,似乎一切纷争都随之远去。你我、是世间最普通得恋人,年年岁岁,厮守终生。
乐安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殷昭仪和陛下坐在桌案下方的台阶上,殷昭仪靠在陛下的肩头睡得正香,陛下也满脸的柔情蜜意。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毕竟外面还有德昭仪等着呢,突然陈千暮看见了他,冲他招手。“把奏折给孤拿过来。”
乐安立刻放低脚步声,把桌案上的奏折整理好,放在陈千暮的手边,还贴心地递上一根笔:“陛下,德昭仪在外面求见,说是为您煲了滋补的鸽子汤。”
陈千暮用左手翻开奏折,含糊地点了点头:“孤喝过了,让她拿回去自己补身子吧。”
“这。。。”乐安有些为难。
陈千暮看乐安站在那里还不走,抽空抬眼看向他:“怎么了?还站在这干嘛?”
得,这是下逐客令了,乐安只好识趣地退下去,临走前把整个大殿的烛光调暗了些,又单独拿出盏烛灯放在陈千暮的身边,惹得陈千暮满意地微微颔首。
书房外,秋寒料峭,夜风习习。
曾婉仅着一袭月牙白薄纱长裙,上面落着红梅点点,远远望去,她好像是清冷世间的一抹白色月光、一株傲雪寒梅。她手中擎着托盘,那是她用尽了一个下午精心熬制的。曾婉与殷素婧虽都是大家小姐出身,但是殷素婧平日里就喜欢为陛下洗手做羹汤,曾婉这却是第一次。
整整一个下午,她不知道割破了多少次手指。
“娘娘,您请回吧。陛下说,他用过了,这留给您补身子用。”
曾婉眼中烟雾朦胧:“是殷姐姐在里面么?”
“是。您别伤心,陛下也是念着您的,说这要留给您补身子呢。”乐安略略劝慰道,德昭仪素来宽厚,对他们这些下人都不薄。
曾婉敛住眼中的泪水,又与乐安寒暄了几句后,转身离去,手中擎着的托盘还保持着刚刚的位置。
她在来之前就想象过会是这样的结局,行宫之中的三人,她已经彻头彻尾地成了局外人。
月色清冷,她望着皎洁的圆月发呆:“来日方长,殷素婧,你的时日也不长了。“自家哥哥曾告诉过她,殷家的身上只差最后一根稻草,而就在不久的将来,这根稻草将会自天而降。
世事逼着她,从心境平和的世家小姐变得聪慧狡诈,无论好坏,只是人事成长罢了,我们都长成了意想不到的样子。
书房内,依旧是烛火荧荧。
陈千暮刚从成堆的自荐奏折中挑出了份乾坤浩荡的进言,那是他准备明天召见的才子,下首落款:邹言。
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普普通通的人间才子,却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六国的命运。
无数人因他而尸骨无存,也有无数人因他而重获新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