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说,要带你去南京走一趟。”
“为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吴明承那认真的脸色让两个人都找不到一丝丝开玩笑的意味,余毅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吴将军,他是我内人。”
“我知道。”
“希望你别忘记。”余毅直直地望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一时间一室静默,就连谭思麟也干脆端着碗走了。
吴明承这次在重庆城留不了多久,南京还有很多要事需他处理。听他的意思,好像这次过来还没有让别人知道。不过余毅自从那件事后,也对他没有多少好感了,甚至有几天晚上睡觉之前还抱怨说吴明承要抢他老婆,被谭思麟赏了两个不轻不重的巴掌才消停。
“你会跟他走吗?”
“去哪里?”
“南京。”
“你究竟要说多少次才能消停?”谭思麟从后面握住他的肩膀,骂道:“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跟他去南京,你干嘛一直问东问西的,疯了吗?”
余毅反手握住他白净的手腕,低头想着一些事情。现在四川乱成这样,唯独重庆城表面还风平浪静,但是林金山也不是什么傻瓜人物,不会任他们搓圆捏扁的。政府看不惯他们这些土匪很久了,不管是东南还是西南,早有一天会容不下他们。
谭思麟在他身后为他换伤药,认真的样子让余毅都忍不住想抓到怀里一通狂吻。不过思及他平时那副对他动手动脚的行为极其鄙视的样子,他也就没什么动作,只是问道:“你明天要下山吗?”
“嗯。”
“跟林金山的老婆搞好关系。”余毅转头看他。
其实不用说也明白,跟林陈秀云搞好关系,比跟林金山搞好关系更加容易,也更加有用。他已经去给林陈秀云唱过很多出戏了,而且她也有到梨园捧他的场。谭思麟自从登台以来便不太与那些达官贵人深交,这次明面上与林陈秀云交好,倒是赚了不少闲话。
“大骂秋儿小畜生,敢在学中打伤人,手拉姣儿出府门。......爹爹哪里去?去到秦府把命倾。......吓,爹爹,秦府官保,乃是孩儿打死的......”
谭思麟着一月白色长袍,一双灵动的眼睛似是能看出情来。他老生和小生皆唱,偶尔变换的脚步如同在那云上行走,缓慢而优雅。林陈秀云坐在那搁了绒垫子的石椅上,静静地品他时而激扬,时而婉转的唱腔。
一曲唱罢,站在旁边的丫鬟替他斟了杯茶,谭思麟微微一笑,问道:“今日军爷不在府上?”
“嗯。”林陈秀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整天也不知道忙什么玩意儿,也不懂待在家享受天伦之乐。女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管都不管!”
话音刚落,院里就走来个着男装打扮的小姐,随意地抓了西装外套在手,岔开腿坐下来大口喝茶。谭思麟静静地观察了她两眼,便认定她是林家的大小姐。
“雅音!女孩子坐有坐相,真是失礼。”
“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就这样,没法改了!”林雅音活像个十足的痞子,那扎在颈后的辫子都不能让她多出一丝女人味来。
“这是谁?”
“梨园的谭先生,唱戏很好听的。”
“哼!”林雅音不屑地撇撇嘴,似乎有点看不起谭思麟,而事实上她就是这种想法,“娘,不是我说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晦气!”
林陈秀云一脸愠怒,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对谭思麟点点头,希望他不要因此生气就好。
谭思麟也没说什么,只是垂下头喝茶。心道难怪这林老头不喜欢待在家里,要是他有一个母老虎似的夫人,再加上一个嚣张跋扈的女儿,他也不会愿意待在家里的
。
两个人坐在一起聊话家常,没过多久谭思麟便借故告辞了。余毅给他派了辆车,就停在街口。他提起袍子下摆,坐了上去,“先去趟后街。”
后街热闹了几十年,要是重庆城出了什么大事,可能还有人在这里醉生梦色呢。怡情楼的生意不比往日红火,老鸨和龟公站在门口拉客,谭思麟侧身避开她那出现皱纹的手,往楼上走去。
“叩叩叩......”
“不接客。”
“春姨娘,是我。”里边的人再没应答,谭思麟知她方便,“吱呀”一声推开了们。
春娇今日倒是没有卧在那张贵妃榻上,只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一杯热茶冒着白烟。谭思麟抬步走过去,坐到了圆桌的另一头。
“春姨娘,我来替余毅取信。”
春娇哼笑一声,眼睛也不转过来看他,骂道:“臭小子!要是有他的信,我会不给他送过去?”
“春姨娘......”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把你自己往火坑里推?”春娇打断了他的话,“像以前那样唱戏不好吗?等你攒够了钱,我们就带着思宇去找你师父不好吗?”
“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你可以跟我说啊!我可以帮你赎身的。”
谭思麟没再说话,他知道春娇明白他的沉默。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他活了二十年,前二十年都是在受人摆布,他不想再像个窝囊废一样,连拿回卖身契都要一个女人帮忙。
“你那这脸面有何用?”
“春姨娘,以后也请你帮余毅传达消息。我一直当你是我娘,现在我有自己的决定,希望你支持。”
他这短短的一句话,就是给春娇的一个交代。其实很容易想,不管他自己是不是将春娇当成是自己的母亲,这钱他都不能拿来给自己赎身。春娇苦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钱就算是他也不能用。如今这天下大乱,如果需要逃命,这些就全是春娇和思宇的救命钱。
他不是没有为自己想过,也知道班主最会的就是坐地起价,卖身契在他手里,往上翻几翻都是可以的。谭思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余毅提出那个邀请,他可能已经会被林金山威逼利诱,成为了众人唾弃的对象。如今时局也不明朗,该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能全凭那个匪头吩咐。
春娇盯着桌上的茶杯出神,她对于谭思麟的所作所为极其的不理解。如今这个世道,谁不是明哲保身,就连一个普通百姓都知道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可他却跟土匪扯上了关系。
门外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然后停在她房门许久,“娇姐。”
“你俩倒是默契,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到了。”
“他来过了么?”
“余毅,你与我相识多年,你知道我的性子怎么样,我暂时不想见你,走吧。”
“你不想见到我没关系,但有些话我一定要说给你听。”余毅抬手推门,却站在门外不进去。他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半披着一件外衣竟也不觉得冷,“娇姐,我对思麟是真心的,我也不会让他有危险。娇姐,现在思麟他师父了无音讯,你和思宇就是他的牵挂,如果连你也不理他,那他一定会很伤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认识他比你还久!”
“那就是了。”余毅对她眯起眼睛,说道:“思麟的心思你怎么会不懂。”
“你要是认真的,就替他赎了身再来见我。”
春娇站起来合上了门,余毅摸了摸鼻子,叹了一口气。这春娇说到底还是心软,再怎么样都是舍不得谭思麟受罪。
他离了怡情楼,却没有立刻掉头回山上,而是让王麻子把汽车停在梨园门口,进去叫了班主。他今日下山,除了说服春娇之外,就是想到梨园来领回谭思
麟的卖身契。
“余爷,什么事?”
“废话不多说,我要谭思麟的卖身契。”余毅翘着二郎腿,坐在红木椅上嗑瓜子。
“这......余爷,这可就为难我了。”
余毅抬手让王麻子把手中那沉甸甸的钱袋提到桌上,说道:“有什么为难的?钱你拿着,卖身契我领走。”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班主脸上为难的神色似乎不是假装的,他嘴唇蠕动了几下,说道:“是林军爷,他下了令,说不准别人给思麟赎身?”
余毅一瓣瓜子壳差点没噎在喉咙里,他用力地咳了几下才把它吐出来。心道这林金山可真狠,原以为他最近没有什么行动是在为叙州的事情烦恼呢,没想到还留有一手。
“那你觉得,我比不上他?”
“不是,余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是官,我们实在不敢不从啊......”
王麻子皱起眉头,抬手就要往他的脸上揍去,却被余毅出声制止了。其实班主说的没错,他余毅再有钱有势,在重庆城如何混得风生水起,终究比不上林金山的官位。而如果他大闹梨园硬是要带走谭思麟的卖身契,不仅那个白净小生会成为众矢之的,林金山也会有理由把事情做大,动用权利上山剿匪。
其实剿匪这件事也不是空穴来风了,听吴明承说,上头似乎有意在东南和西南部署军力,准备压制他们。
“拿不走没关系,但是我也不能让别人拿走。”余毅站起身来,就算上身那外露的交错布条上还沾染着一丝丝血迹,但是他高大威猛的样子还是让班主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打开钱袋,掏出十锭金元宝,说道:“如果林金山有一天要来拿走他的卖身契,你就派人去告诉后街赌坊的阿青。而我的人没来之前,你要是敢让他拿走那张纸,我才不管这里是梨园还是苹果园,照砸不误,懂了吗?”
“是,是......”班主手里捧着那沉甸甸的银锭子,啄米似的点头。
余毅知道他是真的懂了,梨园说到底只是一个戏楼,夹在官和匪之间都不好混,所以也不定是向着林金山的。王麻子跑到前边为他开了车门,他一坐上去,就看到了不远处在张望的小六。
余毅招手叫他过来,见他怏怏不乐的样子,问道:“怎么这幅样子?”
“思麟在你那里吗?我都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对。”余毅眼珠子转了转,脑袋里生出一个想法,“小六,你喜欢思麟吗?”
“当然喜欢。”
“那你愿不愿意他被坏人抓走?”
“不愿意。”
“好孩子!”余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认得林金山吧?答应我,如果你以后再见到他过来这里找班主,你就跑去后街的赌坊里找阿青哥哥,这样他就会找我来帮忙,思麟就不会被坏人抓走了。”
小六重重地点点头,余毅咧开嘴笑了几下,掏出几颗碎银子给他,嘱咐他自己小心点,就让王麻子开车上山了。
车子在街上缓缓行走,边上叫卖的摊子引起了余毅的兴趣,他靠在窗边走马观花似的往外张望。一个小报童从车子旁边溜过,身上背着装满报纸的布包。
“大哥,要不要买份报纸?”
“好。”
王麻子叫住了那举着报纸叫卖的报童,掏出几文钱换了一份报纸,递给后座的余毅。
丙辰年,辛卯月,己未日
汽车在山道上开始急速行驶起来,呼啸的寒风吹散了余毅的话语,“中国帝国......洪宪元年......废......”
**注:这里中华帝国在为对外公布之前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文中因为剧情需要,做了点小修改,变成上了报纸的新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