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耳语:很多事情发生了以后,旁观者会比当事人印象深刻——有的旁观者。
水草说她曾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却又忽然之间想了起来。我相信她有这样的本事,而且不因此感到惊奇。其实很多人都有这种功能,在这一点上,我自己却是个白痴。有一项新的科学研究声称,一个人智商有多高不在于这个人能用多短的时间记忆,而在于他(她)能用多短的时间忘却。凭着这个,我应该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我是因为笨才学不好电子的。
几年前,我这个坏孩子和水草这个好孩子都没能去上特别好的初中,因为那时候小升初的招生比较乱,没有规范可言。从初中部的实力上看,我们俩的学校差不多,但是水草他们学校的高中部更好,所以更容易招风惹蝶。我们这边也有些后门很硬,无人敢管的学生,但是要少得多。人少了,势力就有限,所以他们也不敢特别过分,属于对众怒还有一点顾虑的人。时间长了大家虽然知道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却也相安无事,有时候也聚在一起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互相表示一下友好。
我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说了薇语这个人。我们那时的同学里有这么一位,他的家长和和薇语的老爸很熟,薇语的老爸对他印象很好,曾经暗示想预定他当女婿。这个决定把我的这位同学吓了个够呛,他本来已经考上了水草的那所学校,趁着薇语还没转来让他父母塞钱把他挪到了我们这边。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决定逗逗我这位同学。“那还不好,你们家虽然也有钱,和她家成亲也算是高攀了吧?再说她老爸可不只有钱,还有不少权呢。而且薇语长的也不错吧?听说也没什么坏心眼,你找她不算吃亏吧?”
“你不了解情况,”我这位同学说,“薇语这丫头有点……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怎么个不正常?哪不正常?”
“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不清楚。”他说,“小时候她也和别的小女孩一样。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吧,跟着她爸去了香港。我和她有两年左右没有见面,再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她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我只是笑。
他以为我嘲笑他,忙不迭分辨,“真的!她爸刚计划她回大陆的时候,我们两家一起吃过一次饭,趁着她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爹妈还表示了一下担心,结果她爸还没当回事。我们回去以后都说薇语的毛病搞不好就是被宠出来的,她爸还不当回事,看着自己闺女犯病还当她可爱……真没治了。”
这样一说,我也有点兴趣了。“你这么大嘴巴,就不怕给你爹妈的工作带来什么不利?算起来他们都是薇语她爸的下属吧?”
谁想他很随意地摆了摆手,“这能添什么乱啊?薇语什么德行,我爹妈他们朋友圈的人都知道,更难听的话都有人说了,我一小孩讲两句实话怎么了?”
“都知道……”我想了想,“那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这个说起来就有意思,”这家伙来劲了,“她呀,特别喜欢生肉!”
“就这?”
“听我说完啊,她喜欢生肉,不是说她喜欢吃生肉。她喜欢到处收集生肉,然后自己带回去堆在自己房间的柜子里,一直到它们全烂掉……她也不嫌臭,你说说这算什么?”
这是有点怪。“她就从来没说过这是要干什么?”
“从来不说,谁问她跟谁急。不过她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己清扫一下,所以她的房间还没有变成垃圾场。”
“她这样的大小姐自己打扫房间?”
“这个跟是不是大小姐关系倒不大,不过她原来是比较懒的,一般是保姆替她打扫,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让别人进她房间了,那她就只有自己打扫了。”
“是很有意思……”我想了想,“不过这也就是怪癖而已吧?”
可是我这位同学说,“还不止这些。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薇语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了,她看着是脸色不错,可那八成都是高级化妆品的功劳。她现在好像随便磕着什么血就流一大滩,流到最后流出来的竟然都是白水……你说说,这还不是病吗?”
我愣了一下,“这也太离谱了……”
“她还特别忌讳别人说她这个。薇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说她身体不好,她能因为这个闹一天。”他话锋一转,“不过说来也奇怪,只要你依着她的,不提她的健康状况,不进她房间,她就对你特别好,什么事都不要你操心。”
“她就去了趟香港,就成这样了?以前就没有什么迹象?”
“真没什么迹象。她以前是那种特别爱乱发小姐脾气的人,浑身都是刺,别人说话一不注意她就要死要活的。现在吧……不犯那些毛病的时候,还比原来懂事了呢!”
原来薇语是这副样子。
那时候我也听水草讲过一些关于薇语的事,说实话,我没法判断她说的到底几成是真的,几成是她自己想的。因为水草向我描述薇语的时候,带有浓厚的个人情绪。现在看来,水草的描述大约夸大了一些东西,而遗漏了另一些东西。
水草当然不知道,刚刚和自己同桌的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本来也不怎么擅长看人。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家长会教自己的孩子看人,虽然这不是一门记分的课,但学好了可以让你在这个纷繁莫测的社会中保住性命。
那一瞬间,我在想,水草会不会死在薇语这件事上?请注意我说的是薇语这件事,而不是薇语这个人。这么说是因为不久以后,我就见到了薇语其人。
我并没有和她面对面说过什么,只是在某天放学以后,我在校门口碰到了我那位同学。他示意让我过去,我刚站住他就指着远处的一个人影说,“看见那边那个姑娘了吗?那就是薇语。”
我看到的是一个娇小的女生,她正靠着一棵白杨,应该是在等什么人。这个时候薇语一言不发,全然是一副娇柔温婉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水草说的那股神神道道的劲。
我觉得我这位同学说的对,薇语看上去体质很差。也许是因为折腾了一天,她精心化的妆已经有点掉了——这是她自己化的吗?我怀疑一个初中女学生能有这么高的技术。我说我能看出她化妆了,那是因为她的妆已经开始掉了,如果这妆容完好如初,恐怕大多数人都看不出。零落的脂粉暴露了薇语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和乌青肿胀的眼睛,我立刻明白她化妆完全是为了掩饰自己极其糟糕的身体状况,此外别无他意。
我的那位同学没有直说,但我能听出薇语小时候身体是不错的,因为他总说他和薇语小时候怎么一起调皮捣蛋。我的同学一直在向我们暗示,薇语去了趟香港就变得完全不象原来的薇语了。我至今不知道他跟香港有什么仇,我那时候好奇的和大家一样:她不是已经举家定居香港了吗?怎么又回燕壁上学了?水草说薇语那个传奇之家的长辈们从没出现过,连家长会也不来开(水草那时候是副班长,开家长会的时候她和班长一起负责接待家长),听说他对女儿很放任。
我问过我们同学,“薇语的爸工作忙,这倒是可以理解,那她家其他人呢?”
果然,这位一向有点大嘴巴的同学面露难色。“这个……这个可不太好说,弄不好要伤朋友情面的。”
“怎么个意思?”
“薇语的爸其实是个很爱惜羽毛的人,”他说,“他最讨厌别人议论自己的……那方面。再者说,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跟我父母说的就少,我父母跟我说的就更少了。”
之前那段日子,我们都觉得这位同学什么事都拿出来说,多少有点缺心眼。现在看来缺心眼也是相对的。在回答我的时候,他虽然谈不上聪明,却至少不傻。
其实确切地说,是不太傻,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傻。我当时只是顺着自然的思路问了一个问题,我问的是薇语家有没有其他人,这个“其他人”当然包括妈妈,也包括爷爷奶奶姑姑阿姨什么的。我并不知道薇语的爸爸在生活作风问题上被人捕风捉影过,但是他的回答简直就是不打自招。